咱中国人敬祖情节很重，每逢重要节日都要先祭祖。但是我们家有些不同，因为爷爷是抗美援朝转业军人、老党员，在世的时候从来不让家里人烧香拜佛上坟供“三代”。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反倒觉得姥爷家过年的氛围更浓厚一些，更有仪式感。可是姥爷总是把我们当外人，不让我们参与各种祭祀，甚至警告我们正月初三前不许到姥爷家串门，怕惊了祖宗，等正月初三姥爷把“三代”送走之后才能到姥爷家串门。

正月十五送灯，对我们小孩来说，气氛十分诡异。一边是长辈的庄重肃穆，一边是张灯结彩放鞭炮，完全不和谐的两个画面，在这个月圆夜竟然能完美的融合在一个镜头里。平时有说有笑的邻居，现在哪怕擦肩而过也不说话，一队队的拎着灯，旁边还可能跟着一队队我们小孩看不见的白胡子老头。这些老头脾气都很坏，非常容易生气，小孩要是说错话、办错事，就会让你做噩梦，教训你。受好奇心趋势，每次姥爷舅舅送灯，我都必须跟着，虽然总被姥爷骂、撵，还是乐此不疲的和表弟拎着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大人后边排成一队，步行到村外坟茔地。

最开始的时候，灯就是一个罐头瓶里一截红蜡烛。有祖坟的把灯送到祖坟，祖坟没在本地的就把灯送到村外的大路口。后来乡亲们有点烧包，灯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大舅就曾把车用灯泡和电瓶搬到坟茔地送灯。后来有人点篝火，一堆比一堆大。再后来还有人烧轮胎，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烧轮胎，咕咚咕咚的冒黑烟即不好看也不亮，可能是他们在祖先面前显摆自己有车了吧。曾有那么几年，流行送孔明灯，有一年还点燃了屯外的苞米秆剁，就不让放了。如今，灯都是买现成的，最大的有半米多高，送灯时还要放礼花、鞭炮、摆供品。坟茔地比屯里都热闹。

我问过姥爷，为啥不让外孙子送灯、请“三代”。姥爷说：“外孙子是外姓人。老辈人曾经看见过，外孙子去送灯，外孙子的祖宗和本家的祖宗打起来了，都说这灯是给自己的……”所以每次我跟着去送灯，都离远一点看着。不是因为我是外姓人，而是我担心，表弟家的祖宗人少，打不过我们家，灯被我们家抢走。村外一大片的坟茔地里，一堆儿挨着一堆儿的各家祖坟，虽然凌乱但也界限分明，皎洁的明月洒下如霜似雾的月光，照耀着七拧八挣的树枝，枝下是一盏盏摇曳着红色烛光的小灯。我在远处看着姥爷他们忽明忽暗阴沉的脸，想撒尿还不敢，怕把别人家白胡子老头的鞋弄湿了，半夜托梦跟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