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那位大帅留的菱角胡子,就像仁丹广告上移植过来的,好不威武。
141、他不敢培植同样的胡子,怕大帅怪他僭越;大帅的是乌菱圆角胡子,他只想有规模较小的红菱尖角胡子。谁知道没有枪杆的人,胡子也不像样,又稀又软,挂在口角两旁,像新式标点里的逗号,既不能翘然而起,也不够飘然而袅。他两道浓黑的眉毛,偏根根可以跟寿星的眉毛竞赛,仿佛他最初刮脸时不小心,把眉毛和胡子一股脑儿全剃下来了,慌忙安上去,胡子跟眉毛换了位置;嘴上的是眉毛,根本不会长,额上的是胡子,所以欣欣向荣。
142、你们新回国的单身留学生,像新出炉的烧饼,有小姐的人家抢都抢不匀呢!
143、范小姐发现心里有秘密,跟喉咙有咳嗽一样的痒得难熬。
144、"小姐,是不是在学堂里念书?"这一问减轻了她心理上的年龄负担六七岁,她高兴得走路像脚心装置了弹簧。
145、结果,范小姐今天赴宴擦的颜色,就跟美洲印第安人上战场擦的颜色同样胜利地红。
146、(范小姐)惊骇像牙医生用的口撑,教她张着嘴,好一会上下腭和不拢来。
147、辛楣像要窒息的人,突然冲出了煤气的笼罩,吸口新鲜空气,横插进这句话。
148、范小姐只是笑,身子像一条饧糖粘在椅子里。
149、(高松年)喝了一口酒,刮得光滑的黄脸像擦过油的黄皮鞋。
150、汪先生的脸开始发红,客人都局促地注视各自的碗筷。好几秒钟,屋子里静寂得应该听见蚂蚁在地下爬。
151、女人涂脂抹粉的脸,经不起酒饭蒸出来的汗汽,和咬嚼运动的震掀,不免像黄梅时节的墙壁。
152、范小姐虽然斯文,精致得恨不得吃肉都吐渣,但多喝了半杯酒,脸上没涂胭脂的地方都作粉红色,仿佛外国肉庄里陈列的小牛肉。
153、以后的谈话,只像用人工呼吸来救淹死的人,挽回不来生气。
154、全是辛楣不好,开玩笑开得自己心里有了鬼,仿佛在催眠中的人受了暗示。
155、一句话的意义,在听者心里,常像一只陌生的猫到屋里来,声息全无,过一会儿"喵"一叫,你才发现它的存在。
156、心里一阵嫉妒,像火上烤的栗子,热极要迸破了壳。
157、鸿渐的猜疑像燕子掠过水,没有停留。
158、鸿渐颓然倒在椅子里,身子又冷又热,像发疟疾。
159、年龄是个自然历程里不能超越的事实,就像饮食男女,像死亡。有时这种年辈意识比阶级意识更鲜明。随你政见、学说或趣味如何相同,年辈的老少总替你隐隐分了界线,仿佛磁器上的裂纹,平时一点没有什么,一旦受着震动,这条裂纹先扩大成裂缝。
160、无论如何,这些学生一方面盲目得可怜,一方面眼光准确得可怕。他们的赞美,未必尽然,有时竟上人家的当;但是他们的毁骂,那可是至公至确,等于世界末日的"最后审判",毫无上诉重审的余地。鸿渐身为先生,才知道古代中国人瞧不起蛮夷,近代西洋人瞧不起东方人,上司瞧不起下属——不,下属瞧不起上司,全没有学生瞧不起先生时那样利害。他们的美德是公道,不是慈悲。他们不肯原谅,也许因为他们自己不需要人原谅,不知道也需要人原谅,鸿渐这样想。
161、高松年的脸像虾蟹在热水里浸了一浸。
162、孙小姐嘤然像医院救护汽车的汽笛声缩小了几千倍,伸手拉鸿渐的右臂,仿佛求他保护。
163、陆子萧的外国文固然跟重伤风人的鼻子一样不通,封面上Communism这个字是认识的,触目惊心。
164、亏得做官的人栽筋头,宛如猫从高处掉下来,总能四脚着地,不致太狼狈。
165、中国画和钢琴是她嫁妆里代表文化的部分,好比其他女人的大学毕业文凭(配乌油木镜框)和学士帽照相(十六寸彩色配金漆乌油木镜框)。
166、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的两个基本*,汪太太本来闲得发闷,受了委托,仿佛失业的人找到职业。
167、冬天的溪水涸尽,溪底堆满石子,仿佛这溪新生下的大大小小的一窝卵。
168、(汪太太说汪处厚)你瞧瞧镜子里你的脸,人都吃得下似的,多可怕!我不要看见你!
169、范小姐像画了个无形的圈子,把自己跟辛楣圈在里面,谈话密切得泼水不入。
170、最后一次,上来的鸡汤淡得像白开水。
171、这不是煮过鸡的汤,只像鸡在里面洗过一次澡。
172、鸿渐情感像个漩涡。自己没牵到,可以放心。但听说孙小姐和旁人好,又刺心难受。
173、韩学愈仿佛脖子扭了筋,点头勉强得很,韩太太瞪着眼远眺鸿渐身后的背影。
174、赵辛楣的眼光像胶在汪太太的脸上。
175、孙小姐和陆子潇通信这一件事,在鸿渐心里,仿佛在复壁里咬东西的老鼠,扰乱了一晚上,赶也赶不出去。
176、不料下午打门进来的就是她,鸿渐见了她面,心里的怨气像宿雾见了朝阳,消散净尽。
177、心里一阵嫉妒,像火上烤的栗子,热极要迸破了壳。
178、孙小姐的怒容使鸿渐不敢看她,脸爆炸似的发红,又像一星火落在一盆汽油面上。
179、孙小姐对这三个字厌恶得仿佛不肯让它们进嘴。
180、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正如两根树枝相接近,蜘蛛就要挂网。
181、楼梯上一阵女人笑声,一片片脆得像养花的玻璃房子塌了,把鸿渐的反省打断。
182、这种抱行政野心的人最靠不住,捧他上了台,自己未必有多大好处;仿佛洋车夫辛辛苦苦把坐车人拉到了饭店,依然拖着空车子吃西风,别想跟他进去吃。
183、得学位是把论文哄过自己的先生;教书是把讲义哄过自己的学生。鸿渐当年没哄过先生,所以未得学位,现在要哄学生,不免欠缺依傍。教授成为名教授,也有两个阶段:第一是讲义当著作,第二著作当讲义。好比初学的理发匠先把傻子和穷人的头作为练习本领的试验品,所以讲义在课堂上试用没出乱子,就作为著作出版;出版以后,当然是指定教本。
184、汪处厚走到圆桌边,手拍桌子,仿佛从前法官的惊堂木,大吼道······
185、辛楣进来,像喝醉了酒似的,脸色通红。
186、鸿渐听了,像天塌下半边。
187、鸿渐如在云里,失掉自主,尽他们拉手拍肩。
188、韩学愈得到鸿渐停聘的消息,拉了白俄太太在家里跳跃得像青蛙和虼蚤。
189、鸿渐知道孙小姐收到聘约,忙仔细打听其他同事,才发现下学年聘约已经普遍发出,连韩学愈的洋太太都在敬聘这列,只有自己像伊索寓言里那只没尾巴的狐狸。这气得他头脑发烧,身体发冷。计划好的行动和说话,全用不着,闷在心里发酵。这比学生念熟了书,到时忽然考试延期,更不痛快。······高松年的工夫还没到家,他的笑容和客气仿佛劣手仿造的古董,破绽百出,一望而知是假的。
190、吃不消的是那些同事的态度。他们仿佛全知道自己解聘,但因为这事并未公开,他们的同情也只好加上封套包裹,遮遮掩掩地奉送。往往平日很疏远的人,忽来拜访。他知道他们来意是探口气,便一字不提,可他们精神和说话里包括的惋惜,总像圣诞老人放在袜子里的礼物,送了才肯走。这种同情比笑骂还难受,客人一转背,鸿渐咬牙来个中西合璧的咒骂······
191、一切机关的首长上办公室本来像隆冬的太阳或者一生里的好运气,来得很迟,去得很早。
192、她嫌不够,鸿渐像被强盗拷打招供资产的财主,又陆续吐露些。
193、他不像能够飞黄腾达的人,请他吃的饭未必像扔在尼罗河里的面包,过些日子会加了倍浮回原主。并且,请吃饭好比播种子,种一顿饭可以收获几顿饭。
194、他训导的几个学生,因为当天考试完了,晚上有工夫到他房里来话别。他感激得喜欢,才明白贪官下任,还要地方挽留,献万民伞、立德政碑的心理。离开一个地方就等于死一次,自知免不了一死,总希望人家表示愿意自己活下去。去后的毁誉,正跟死后的哀荣一样关心而无法知道,深怕一走或一死,像洋蜡烛一灭,留下的只是臭味。有人送别,仿佛临死的有孝子顺孙送终,死也安心闭眼。
195、两人第一次坐飞机,很不舒服,吐得像害病的猫。
196、辛楣瞧他们脸色灰白,说:"吐了么?没有关系的。第一次坐飞机总要纳点税。"
197、为了飞机票,他们在桂林一住十几天,快乐得不像人在过日子,倒像日子溜过了他们两个人。
198、鸿渐的心不是雨衣的材料做的,给她的眼泪浸透了,忙坐在她头边,拉开她手,替她拭泪,带哄带劝。
199、你要我那天打扮得像叫化婆么?
200、旗袍搀合西式,紧俏伶俐,袍上的花纹是淡红浅绿横条子间着白条子,花得像欧洲大陆上小国的国旗。
201、她站起来,提了大草帽的缨,仿佛希腊的打猎女神提着盾牌。
202、文纨才对鸿渐点点头,伸手让柔嘉拉一拉,姿态就仿佛伸指头到热水里去试试烫不烫,脸上的神情仿佛跟比柔嘉高出一个头的人拉手,眼光超出柔嘉头上。
203、鸿渐郁勃得心情像关在黑屋里的野兽,把墙壁狠命地撞、抓、打,但又找不着出路。
204、鸿渐像已判罪的犯人,无从抵赖,索性死了心让脸稳定地去红罢。
205、鸿渐没料到辛楣又回到那个问题,仿佛躲空袭的人以为飞机去远了,不料已经转到头上,轰隆隆投弹,吓得忘了羞愤,只说:"那不会!那不会!"同时心里害怕,知道那很会。
206、他们进饭馆,薄暮未昏,还是试探性的夜色,出来的时候,早已妥妥帖帖地是夜了。可是这是亚热带好天气的夏夜,夜得坦白浅显,没有深沉不可测的城府,就仿佛让导演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的人有一个背景的榜样。
207、一个人应该得意,得意的人谈话都有精彩,譬如辛楣。自己这一年来,牢*满腹,一触即发;因为一向不爱听人家发牢*,料想人家也未必爱听自己的牢*,留意管制,像狗戴了嘴罩,谈话都不痛快。
208、柔嘉自从鸿渐去后,不舒服加上寂寞,一肚子的怨气,等等他不来,这怨气放印子钱似的本上生利,只等他回来了算账。
209、辛楣一来,就像阎王派来的勾魂使者,你什么都不管了。
鸿渐这几天近乡情怯,心事重重。他觉得回家并不像理想那样的简单。远别虽非等于暂死,至少变得陌生。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要煮一会才会熟。这次带了柔嘉回去,更要费好多时候来和家里适应。他想得心烦,怕去睡觉——睡眠这东西脾气怪得很,不要它,它偏会来,请它,哄它,千方百计勾引它,它拿身份躲得影子都不见。与其热枕头上翻来覆去,还是甲板上坐坐吧。
第九章210.方豚翁看完信,叫得像母鸡下蛋,一分钟内全家知道这消息。
211.年轻人做事总是一窝蜂似的,喜欢凑热闹。
212.鸿渐知道铅笔到他手里,准处死刑断头,不肯给他。
213.阿丑在客堂里东找西找,发现铅笔半寸,旧请客帖子一个,把铅笔头在嘴里吮了一吮,力透纸背,写了"大"字和"方"字,像一根根火柴搭起来的。
214.二奶奶、三奶奶装束得淋漓尽致,天气热,出了汗,像半融化的奶油喜字蛋糕。
215.只听得阿丑半楼梯就尖声嚷痛,厉而长像特别快车经过小站不停时的汽笛,跟着号啕大哭。
216.鸿渐柔嘉左右为难,受足了气,只好在彼此身上出气。鸿渐为太太而受气,同时也发现受了气而有个太太的方便。从前受了气,只好闷在心里,不能随意发泄,谁都不是自己的出气筒。现在可不同了:对任何人发脾气,都不能够像对太太那样痛快。父母兄弟不用说,朋友要绝交,用人要罢工,只有太太像荷马史诗诗里风神的皮袋,受气的容量最大,离婚究竟不容易。
217.柔嘉也发现对丈夫不必像对父母那样有顾忌。但她比鸿渐有涵养,每逢鸿渐动了真气,她就不再开口。她仿佛跟鸿渐抢一条绳子,尽力各拉一头,绳子迸直欲断的时候,她就凑上几步,这绳子又松软下来。气头上虽然以吵嘴为快,吵完了,他们都觉得疲乏和空虚,像戏散场和酒醒后的心理。回上海以前的吵架,随吵随好,宛如富人家的饭菜,不留过夜的。渐渐吵架的余仇,要隔一天才会消释,甚至不了了之,没讲和就讲话。
218.鸿渐也每见她一次面,自卑心理就像战时物价又高涨一次。
219.物价像吹断了线的风筝,又像得道升仙,平地飞升。公用事业的工人一再罢工,电车和汽车恨不能像戏院子和旅馆挂牌客满。铜元镍币全搜刮完了,邮票有了新用处,暂作辅币,可惜人不能当信寄,否则挤车的困难可以避免。生存竞争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露出原始的狠毒。廉耻并不廉,许多人维持它不起。发国难财和破国难产的人同时增加,各不相犯:因为穷人只在大街闹市行乞。不会到财主的幽静住宅区去;只会跟着步行的人要钱,财主坐的流线型汽车是跟不上的。
220.贫民区逐步蔓延,像市容上生的一块癣,政治性的恐怖事件,几乎天天发生,有志之士被压迫得慢慢像西洋大都市的交通路线,向地下发展,地底下原有的那些阴毒暧昧的人形爬虫,攀附了他们自增声价。
221.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
222.鸿渐听她有"厌恶话"相劝,早像箭猪碰见仇人,毛根根竖直,到她说完,到不清楚她的意思,正想提问…
223.等柔嘉睡熟了,他想现在想到重逢唐晓芙的可能性,木然无动于中,真见了面,准也如此。缘故是一年前爱她的自己早死了,爱她、怕苏文纨、给鲍小姐诱惑这许多自己,一个个全死了。有几个死掉的自己埋葬在记忆里,立碑志墓,偶一凭吊,像对唐晓芙的一番感情。有几个自己,仿佛是路毙的,不去收拾,让它们烂掉化掉,给鸟兽吃掉——不过始终消灭不了,譬如向爱尔兰人买文凭的自己。
224.柔嘉脸红的像斗鸡的冠,眼圈也红了,定了定神,说…
225.他走得肚子饿了,挑一家便宜的俄国馆子,正要进去,伸手到口袋一摸,钱袋不知去向,急得在冷风里微微出汗,微薄得不算是汗,只譬如情感的蒸汽。
226.…鸿渐像落水的人,捉到绳子的一头,全力挂住,道…
227.衣服厚实的李妈像爆进来一粒棉花弹,嚷…
228.柔嘉忘了哭,鸿渐惊奇地望着李妈,仿佛小孩子见了一只动物园里的怪兽。
229."你是个Coward!Coward!Coward!我再不要看见你这个Coward!"每个字像鞭子打一下,要鞭出她丈夫的胆气来,她还嫌不够狠,顺手抓起桌上一个象牙梳子尽力扔他。
230.鸿渐走出门,神经麻木,不感觉冷,意识里只有左颊在发烫。头脑里,情思弥漫纷乱像个北风飘雪片的天空。
231.肚子饿的人会发火,不过这火像纸头烧起来的,不会持久。
232.心里又生希望,像湿柴虽点不着火,而开始冒烟,似乎一切会有办法。
233.不知不觉中黑地昏天合拢、裹紧,像灭尽灯火的夜,他睡着了。最初睡得脆薄,饥饿像镊子要镊破他的昏迷,他潜意识挡住它。慢慢这镊子松了,钝了,他的睡也坚实得镊不破了,没有梦,没有感觉,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时也是死的样品。
234.一向和家庭习而相忘,不觉得它藏有多少仇嫉卑鄙,现在为了柔嘉,稍能从局外人的立场来观察,才恍然明白这几年来兄弟妯娌甚至父子间的真相,自己犹如蒙在鼓里。
235.这吵架没变严重,因为不能到孙家去吵,不能回方家去吵,不宜在路上吵,所以唇枪舌剑无用武之地。无家可归有时不失是桩幸事。
236、鸿渐道:"像我这个倒霉人,倒应该养条狗。亲戚瞧不起,朋友没有,太太——呃——太太容易生气不理人,有条狗对我摇摇尾巴,总算世界上还有件东西比我都低,要讨我的好。你那位姑母在厂里有男女职工趋奉她,在家里旁人不用说,就是侄女对她多少千依百顺!她应当满意了,还要养条走狗对她摇头摆尾!可见一个人受马屁的容量,是没有底的。"鸿渐为哈巴狗而发的感慨,一半是真的。正像他去年懊悔到内地,他现在懊悔听了柔嘉的话回上海。在小乡镇时,他怕人家倾轧,到了大都市,他又恨人家冷淡,倒觉得倾轧还是瞧得起自己的表示。就是条微生虫,也沾沾自喜,希望有人搁它在显微镜下放大了看的。拥挤里的孤寂,热闹里的凄凉,使他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心灵也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
237、后来跟中国"并肩作战"的英美两国,那时候只想保守中立;中既然不中,立也立不住,结果这"中立"变成只求在中国有个立足之地,此外全让给日本人。"约翰牛"一味吹牛;"山姆大叔"原来只是冰山,不是泰山;至于"法兰西雄鸡"呢,它确有雄鸡的本能——迎着东方引吭长啼,只可惜把太阳旗误认为真的太阳。
238、她又说鸿渐生气的时候,拉长了脸,跟这只钟的轮廓很相像。鸿渐这两天伤风,嗓子给痰塞了,柔嘉拍手道:"我发现你说话以前嗓子里唏哩呼噜,跟它打的时候发条转动的声音非常之像。你是这只钟变出来的妖精。"两人有说有笑,仿佛世界上没有夫妻反目这一回事。
239、不过大吵架后讲了和,往往还要追算,把吵架时的话重温一遍:男人说:"我否则不会生气的,因为你说了某句话;"女人说:"那么你为什么先说那句话呢?"追算不清,可能陪上小吵一次。
240、他觉得半年以来,什么事跟她一商量就不能照原意去做,不痛快得很,这次偏偏自己单独下个决心,大有小孩子背了大人偷干坏事的快乐。柔嘉知道他没回辛楣的信,自以为感化劝服了他。
241、那只祖传的老钟从容自知地打起来,仿佛积蓄了半天的时间,等夜深人静,搬出来一一细数:"当、当、当、当、当、当"响了六下。六点钟是五个钟头以前,那时候鸿渐在 回家的路上,蓄心要待柔嘉好,劝她别再为昨天的事弄得夫妇不欢;那时候,柔嘉在家里等鸿渐回来吃饭,希望他会跟姑母和好,到她厂里做事。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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