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妻抓了两把炝菜。切碎,放上盐、芝麻香调料和辣面,泼上热油,拌好端上了饭桌。
吃着红豆玉米糁子饭,就着炝菜,很是爽口。
炝菜是菜肴中的"下里巴人”,像缺乏社会地位的下层之人。它是永远不和炒瓢打交道的,进不了餐厅酒店,入不了豪富朱门。从古到今,只有贫苦农民,冬春之季,端一老碗糁子、一大盘炝菜,在院里、门口,或蹲或坐,有滋有味地吃着。果农卖果子时,包果子的妇女们的饭桌上总有一碟炝菜,这恐怕是炝菜经过的最大场面。
上层之人不知炝菜为何物,见了也不屑一顾。
炝菜的食材叫蔓菁,也叫芜菁,两年生草本植物。叶子狭长,有大缺刻。开黄花,果实细长。种子研细可做成芥末,是有辣味的调味品;也可以榨油。根是块根,和萝卜一样有肉质,人们叫它蔓菁或蔓菁根。
蔓菁属于芥菜家族。人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芥菜的子孙众多,形态各异。既是自然进化的结果,更是人工培育的功劳。这些变种中有吃根的,如我们熟悉的大头菜;有吃茎的如榨菜,四川涪陵的榨菜全国闻名;有吃叶的如雪里红,常做腌菜。蔓菁菜也是吃叶的,模样和雪里红极像。雪里红是一年生,蔓菁是两年生。
蔓菁品相不高,因而地位低下,和其他兄弟相比,自惭形秽。其他兄弟都是人工栽培,只有它是旅生一一古人称植物未经播种而生的叫旅生。
汉乐府《十五从军征》中就有"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旳诗句。
这种品相低下的食材,只能称之为野菜,因为没有人去种植而自生自灭。但它的生命力却极顽强,可能它自知卑贱,所以不向人们要求什么。
不论土地肥沃或贫瘠,不论路边或渠岸,只要有一粒种子就行。这粒种子不管是掉落的、风吹的、鸟啄的,只要有一粒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没有人施肥,没有人喷药(自然也没有污染),它依旧不屈不挠地生长。
她可能会遭到行人的践踏,牛羊的啃啮,镰刀的删刈,但只要根还在,就又萌生新的枝叶。
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坚韧,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蔓菁是有恩于人的。它的茎叶嫩时做菜,根有甜味,虽不好吃也能充饥。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饥民遍野,饿殍载道,蔓菁救了多少人的命?先是茎叶,再是块根,都被灾民吃光,以至几年很难见到蔓菁。于是在礼泉,有了一个流传近百年、老辈人挂在嘴边、现在年轻人已不再说的俗语:“再也没有十八年的甜蔓菁咧”,比喻好事再不会有了。
我上小学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我也吃过蔓菁根。
邻村有一块近百亩的蔓菁地,饥饿的村民拿着铁锨在地里挖了一遍又一遍。挖下的蔓菁根回家一煮当饭吃,个别饿得不行的人挖下随即就生吃了。那时的蔓菁根又甜又脆,好吃极了。几十年过去了,还记忆犹新。
蔓菁叶子制作炝菜,其历史也相当久远了吧。每年立冬前后开始撅(不能太早),一直到第二年的清明时节。快开花时,它的茎叶还可以做成酸菜。时间跨度长达半年之久,是食用期最长的野菜。
过去常吃炝菜,也是因为穷。现在人们生活好了,大鱼大肉吃多了,吃些炝菜,用来换换口味。
炝菜这种无公害的绿色食品,对于防治"三高"类富贵病绝对大有裨益。
我村一对家境贫寒的夫妻,多食野菜,每年有六七个月以炝菜佐餐,却都享有高寿,人们把秘诀归结于常吃炝菜。
妻做好炝菜后,学习村里好多人的样子,给在西安打工的儿子一家捎了些。
在县城教书的"小棉袄",周日开车回来看望父母,走时也带了些。
儿女们都说炝菜还挺好吃的。
我爱吃炝菜,所以为甘于平庸、默默奉献、名不见经传的这种菜肴写了点赞美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