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写“检讨书”,是在小学四年级。那天天灰蒙蒙的。一早我就感觉有事发生,且大事不妙。我的预感向来很准。结果真的应验了。那天我确实是犯了两件小事。一件是上学迟到,另一件还是上学迟到。只不过两者发生的时间不同罢了。一个是上午犯的,另一个则是在下午犯的。老话说得好,事不过三。我才犯了两次,也不至于让老师兴师问罪。可没曾想,老师却偏偏在这个问题上不听老话,就想着标新立异。按照老师的过往的处理风格,我大抵是要写份给他写份检讨书了。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耍。那天我无非就是学校外面多释放了一下作为小孩子的天性。匆忙赶到学校,就恰巧都被老师抓个正着。按照老师的说法,我是属于迟到,就是犯了错。迟到?无非就是在学习之时不在学习之处罢了。细细追究起来,在何处学习又有何对错之分呢?生活即学习、社会即学校。我在校外“玩”难道不算是我在校外学习或者实践吗?我终究还是想不通,自然也是不服气的。
老师领着我到班里,当着众同学的面,一上来恶狠狠地丢丢给我一句话:“你立刻写份检讨书,下课马上上交!”此举像是有些*鸡儆猴的味道。此话一出,像是给沉默的班里丢了一颗炸弹。轰得班里这帮猴子哄堂大笑。我原本是想听他们在咕哝地说我什么,可最终还是笑声太杂没能听得清楚。原来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我就这样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声笑语中。我感觉他们话中全是毒,笑里全是刀。这是我不曾料到的。我这才忽然觉得,大概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写下这所谓的“检讨”吧。
话又说回来,对于老师让我写检讨的要求,我纵然是有些说法的,但我选择了沉默。毕竟,自古以来,老师总是对的。该写的总还是要写,但是不能叫做检讨。因为对于检讨二字,我向来是超级不赞同的。检讨无非就是无罪的弱势者向强势者的认罪书罢。若是叫检讨书,不免有种低三下四的味道。毕竟,我仍认为我是无罪的。不能叫做检讨书,那该叫什么呢?也不能叫做保证书。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错误的。若是叫保证书,那不就是授人以柄、落人口实了嘛。我是绝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思来想去,大概可以叫做说明书吧。于是,有些满意又战战兢兢地在偌大的纸上写下“说明书”三个大字。这三个字也许就是少年的我最后的倔强和骄傲罢。
说明书三字是好些,可其内容却是极难写的。老师还是照常地在讲台上叽叽喳喳地讲着课,同学们则迷迷瞪瞪地听着讲。我在座位上一心写我的说明书。提笔恍惚了许久,回过神来已然是到了下课时间了。我好像什么都没写,也好像这满腔都被“不服”填满了。
老师又请我来到办公室。要知道,在十几年前,被请进办公室的那可是天大的事。同学们都在奔走相告,唯恐天下不知。瞬间,办公室门前、窗外都挤满了看客,一拨又一拨,时不时还传来阵阵欢笑。老师大概也是觉得这帮看客吵闹。“你们是不是也想进来喝茶啊!”这么一句话就把这帮看客给清理光了。看来这帮看客也不过是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人物。坐在办公室的我在心里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们,总觉得他们比我矮上一等。这样的感觉甚是良好。
“砰”的一声,又把我拉回了现实。老师把一沓其他前辈写过的检讨书重重地砸在我的面前,啥也没说。老师这一出好戏,像是在邀功炫耀,也像在下马威!此时无声胜有声,老师此举甚是高明!顿时,我不免心生丝丝凉意。刚才满腔的不服也悄无声息地减了大半。我翻开这厚厚的一沓,这检讨书应该是有些年代了,压在底下的纸张也大都泛了黄,落款处都歪歪扭扭地署着各位前辈的大名。仔细认了好久,大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名字。不过我心里隐约地有种感觉,这些应该都是大人物。再看模模糊糊且歪歪扭扭的每一页上都写着“改过自新”四个字。我想横竖是写不出来的,但横竖也要如此写才能过关吧。仔细看来半天,才从心底冒出来两个字来——“佩服”!
提起笔来,总想奋笔疾书,奈何这笔如此笨拙,且不听使唤。下午放学的铃声终于还是响起来了。这个声音是所有人一天当中最期待的声音了。坐在办公室里,听着窗外同学们那声势浩大的下楼声音,就知道他们是有多么的欢乐。办公室的其它老师陆陆续续地离开。办公室里的人愈发少了,窗外的声音也愈发小了,半挂着的灯管总是被风拨弄得摇摆不定。终于,偌大的学校就留着一盏明灯和两个人了。我的心愈发的慌乱,心里的歉意也愈发的浓了。之前那满腔不服也自然而然地被感激所取而代之。饱含着歉意和感激,我又将已经写好的“说明书”三字改成了“检讨书”。
由于年代久远,第一次“检讨”的内容已然是记不清了。但我用厚重的笔端写下的那千字检讨肯定是压得纸张喘不过气来。年代虽已久远,但我还是记得那天是老师陪我到最后,我们出办公室时天已经要黑了。多年前的事本不必再提,错误终究是铸成了。而且错误的后果也结结实实地让自己吞下了——人生第一份检讨。也许是不想再写这沉重的千字,也许是不想再天黑才回家,也许是不想再让老师天黑还给我掌灯加班。
从那以后,我上学再也没有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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