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5月25号晚，周慕云在他狭小阴暗的地下出租屋内把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
他的朋友阿炳曾经告诉他过:赌钱之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衣服穿整洁，要不然衣冠不整的去玩幸运女神一定不会眷顾自己的。
周慕云顺手把烟把丢到了窗外，关掉了台灯。看到镜中的自己鬓角的头发有些散落，梳了头发，出门，落锁。“砰！”的一声，那个写着“605”的门牌号也微微一震。
他径直走向了白灰里79号，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赌档的老板要用一个广东的地名作名字。之后来的次数多了才知道老板是大陆人，偷渡来的香港。白灰里79号是老板在广州的家，来的时候就老板自己来了，而他的太太和孩子并没有过来。
推开白灰里79号的门，里边喧嚣一片，赢钱的乐的合不拢嘴，输钱的气急败坏。周慕云倚在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用他苍白的手指夹着，缓缓放在嘴边，浅浅吸一口，吐出来，弥漫在空气中，静静的飘动。他四处打寻着阿炳的身影，却被阿炳先看到了。阿炳站起身向他招手:“慕云，这边，今天撒尿没洗手，运气不大好，输了一大半了，你帮我玩两把！”。
另外一边，去菲律宾寻找旭仔的梁凤英无果而归，失落落的走在大街上，看见了一家赌档，她决定要进去把钱输光。她告诉自己:“把钱输给进门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急着上厕所的周慕云不小心踩到了推门进来的梁凤英的鞋子。
“不好意思，小姐，不小心踩到你了”
“既然踩到我了，一会儿和我打两圈怎么样？”
“我最喜欢和女人赌，特别是像你这么美丽的！”
不过一个钟头的功夫，梁凤英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我钱都输光了，现在肚子饿了，你请我吃宵夜吧！”
两人比肩走出白灰里79号的大门，看到了卖鱼丸的乌蝇哥。
“鱼丸嘞，新鲜的鱼丸嘞”乌蝇无精打采的吆喝着。
“喂！卖鱼丸的要两串鱼丸，多刷点酱！”梁凤英出言有点不逊。
乌蝇把嘴里噙着的牙签吐到一边:“你说谁是卖鱼丸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卖鱼丸的了？”
“你不是卖鱼丸的你是什么，还能去电影院的老板吗？！眼静瞪那么大，干嘛用鼻孔看着我啊，你以为你是张学友！”
周慕云微笑着向乌蝇哥道歉:“不好意思，我朋友今晚输钱了，心请不太好。”
伴随着两人的离开乌蝇哥在后面叫骂道:“穿西装打领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吃我做的鱼丸，吃屎吧你！！”
"小姐，你明明不会赌，为什么要故意把钱输给我呢？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上了赌桌想要把钱输光的人。"周慕云还是开口了。
梁凤英不屑一笑:“反正钱又不是我的，是我男朋友给我的输了就输了。”
“那你男朋友还挺喜欢你的”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是说到底我知道他因为我离开了另外一个女人。我男朋友是混着西班牙和菲律宾贵族血统的。现在他去了菲律宾找他的生母，我去找过他。”
“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可能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没有工作吗？”
“没有，他这个人最不喜欢工作了。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呢？”
“我是周慕云，在报社工作，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小姐。”
“叫我露露吧！”
“今夜月色真美，要不要一起去南华会看球赛呢露露小姐？”
南华会售票处
“小姐，你好两张票！”售票员没有任何反应。
“咚咚！”周慕云轻叩了两下桌子:“在看什么小说呢，这么入迷？小姐我要两张票。”
苏丽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在看金庸的武侠小说，不知道来客人了。找您零钱。”
“你也喜欢武侠小说吗？不过我比较喜欢梁羽生的小说。很少有女人喜欢这种打打**的小说吧？”周慕云似有似无的回应着。
“先生，难道《红楼梦》里就没有打打**吗？薛宝钗是踩着黛玉的尸骨走上来的，袭人是踩着晴雯的尸骨走上来的。先生觉得是看得见的刀光剑影痛快还是看不见的尔虞我诈厉害呢？”
苏丽珍的回答顿时让周慕云眼睛一亮，周慕云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翻，发现她就像一只猫，安静而骄傲。“我很多次都要尝试写武侠小说的，就是因为开不了头，所以就放弃了。”周慕云答非所问道。
“总会开始的。好了先生，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快进场吧。”
“买个票要那么长时间的吗？”梁凤英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刚好遇见了老朋友。”
球赛结束。
“今天太晚了，回家我妈肯定骂我，去你家好不好？”
“好啊，不过我家比较小，你不嫌弃就好。”
“无所谓了。”
两个人走进了那个名字是“605”的地下出租屋。
“你住在地下室，为什么房间号是605？”梁凤英有点不解。
周慕云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我来的时候已经是605了，可能是房东喜欢这个数字吧。”
梁凤英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墙边，房子里回荡着她的鞋跟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墙壁，那个手势既温柔又勇敢，像是抚摸情人的面孔，又像是抚摸旧年岁月里的某一段心事，宽松的袖子随着手臂动作而滑落，露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腕。
周慕云随手把烟蒂丢在窗外，有些戏谑地对她说:“我屋子比较小，只有一张床怎么办？”
梁凤英佯装惊措:“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啊。我告诉你，你睡地上好喽！”
“碰到你这么漂亮的人，我可不一定能控制住我自己。”
“切！嘴巴还挺甜！”
“我嘴巴甜不甜你过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
第二天醒来，周慕云整理好了衣服，梳了头发，准备去报社上班。梁凤英从床上跳下来，从背后抱着他:“我把我电话贴给你”
“好”
梁凤英抄起书桌上的纸笔写下了“20462047梁凤英”。
周慕云看了一眼，把纸条塞进口袋里:“你不是叫露露吗？”
“露露只是我的艺名，傻瓜！记得要七点以后才能打给我啊，7点以前我在上班。”
“我会打给你的。我把赢你的钱都放在了你上衣口袋里，总是要生活的嘛。楼下有卖早点的，一会儿起床了记得吃点。”
梁凤英背对着周慕云仿佛像没听到一样，侧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周慕云微笑着摇头，轻轻关上了门。
梁凤英心里清楚，周慕云是怕自己缠上他。旭仔也是这样。不过她这次学聪明了，并没有问出口。
而之后梁凤英也陆陆续续接到了周慕云打来的电话。
不过最近打来的电话越来越少了，差不多两个月没接到他的电话了。
这两个月，周慕云也很少去白灰里79号了，反而去南华会看球赛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这两个月，周慕云和苏丽珍一起吃了9次云吞面，聊了20次武侠小说。
梁凤英终于按耐不住了，终于在没接到周慕云电话的情况下去了“605”。
“咚咚咚！！”伴随着急促敲门声的还有梁凤英的呐喊:“周慕云开门！你快开门！”
周慕云睡眼惺忪地拉开门:“你怎么来了？”
“你混蛋！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了？”
“最近工作忙！你的号码也弄丢了。”周慕云连连打着哈欠。
“打了这么多次也没记着我的号码。呵，你把我当什么了？”
“当然是把你当朋友啦。都11点钟了，这么晚来干什么啊？”
梁凤英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朋友一场，问候一下总是可以的吧。你和我前男朋友都是一样的人！”
“我可和谁都不一样。”周慕云把烟点燃，“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再哭了，妆都花了。”
“你比我前男朋友更狠心，更绝情！如果说他是一见误终身的杨过，你就是是李寻欢手中的那柄飞刀，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的出手。但江湖上都知道见过小李飞刀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喜欢你，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梁凤英还是走了。既然你们都是无脚鸟，一直飞，不停歇，我也追不上，太累了，那我也飞吧。
“咯噔！咯噔！”走廊里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周慕云拧灭了烟，躺在床上，告诉自己，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人在夜晚说的话都是真心话，最值得相信。可现在我觉得，人在晚上说的话最不值得信任，因为人类总是在夜晚时分最感性最抒情，而这感性这抒情隐含着多少天亮后的现实中实现不了东西，这感性这抒情中放大了多少倍的感情，那时候唯这感性与抒情独存。天亮后，感与情需要各种让路。
超仔从东南亚跑船回来了。
超仔去了南华会，看到售票处的两个人。周慕云和苏丽珍正在有说有笑的聊天。
苏丽珍向超仔招手:“嗨你回来了！”
超仔:“嗨，你男朋友也在啊！给你带了新加坡的特产，红毛丹，特别好吃的一种水果。”
“谢谢你啦！还给我带了水果，一会儿我请你看球赛。”
“你男朋友怎么称呼呢？”超仔狠狠咬了一口苹果问道。
苏丽珍羞低了头:“朋友而已啦，经常来看球赛。”
周慕云伸出了右手:“小姓周”。
超仔和周慕云握了握手:“周先生你好，我姓陈。”
周慕云也看出来了尴尬的气氛:“我先进场看比赛了，你们聊。”
售票处只剩下超仔和苏丽珍。
“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超仔再次追问。
“真的不是！你现在还在东南亚来回跑吗？”
“以后不用来回跑了，老板给我调换岗位了，以后只用去日本了，还涨了工钱！”
“挺好的！”
“唉，现在工作刚稳定一点，家里的妈妈就一直催着我结婚！”
“有钟意的人吗？”
“那天我们一大班朋友出海玩，她一直坐船尾那里没出过声，自己一个人在那看武侠小说，后来趴在我大腿上面睡觉， 我一边和我的朋友说话，一边用手扫下她的头发。 那时候，她好似一只猫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是阴天呢，所以她就在那睡觉呢？”
“我答应你了。”
过了一周，周慕云再次来到南华会。买了最晚一场的票。看完球赛的时候周慕云对苏丽珍说:“一会儿你下班了一起去吃云吞面。”
“好啊，恰好我要告诉周先生一件事。”
“老板，两碗云吞面，少放辣！”
“来喽！”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呢？”周慕云抽着烟等着云吞面也等着苏丽珍的回答。
“我下星期要结婚了。”
“是那位陈先生吗？”
“是的。”
“那恭喜你啊。以后要叫你陈太太了。”
吃完了面，两人起身。橘黄色的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轰隆隆！”些许雷声从远及近传来。
“我能送你回家吗，可能外面要下雨了？”
“不用了，一会儿他来这里接我。”
周慕云还想问以后能不能再见面的。但是得到的又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就没问。
该如何跟你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周慕云没说再见，他什么也没说，就那样走了。
当他离开这面摊的时候，他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但他是一定不会回头的。
既然她不给他机会，他也一定不会给她机会。
周慕云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直至完全看不见为止。
周慕云回到“605”，躺在床上，告诉自己: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天开始亮了，今天的天气看上去不错，不知道今天的日落会是怎么样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