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志

2022年2月20日晚的北京冬奥会闭幕式上，人们手捧“柳枝”登上舞台，象征着依依惜别之情。

这可真是别具中国文化韵味的有心安排！因为，在中国文化中，柳，正象征着“留”——你看，玩“谐音梗”，我们中国人也是历史悠久的。

一

很久以来，中国人就用柳来表达留恋、留客之意。这个“很久”，也许要上溯到中国最古老的诗歌总集——形成于先秦的《诗经》。《诗经·小雅·采薇》中写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采薇》，本身就是表达游子思念故乡、思念亲人的主题。

用杨柳来表达思念和留恋之情，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谐音。中国人热爱自然，而杨柳本身就是嘉木，它的形象高大美丽、赏心悦目。并且，杨柳总是在早春萌发，它是春的使者，给人带来生机勃勃的感觉，而北京冬奥会，不也正是在早春时节与中国相遇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掐指一算，农历壬寅年的二月，已经是近在眼前！

二

《乐府诗集》，也是中国民间诗歌的一部总集，集合了从先秦到唐朝长达千年的各类民歌，以及各朝各代诗人们受民歌启发而创作的诗歌。这其中，就颇有不少与杨柳有关的系列。

南北朝时期，北朝民歌中有一组《折杨柳歌辞》，它的第一首歌是这么唱的：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

蹀座吹长笛，愁*行客儿。

多么质朴康健呀！我们仿佛能看到那位平时豪爽刚健的汉子，因为好友要离开，突然愁肠百结。他翻身上马，手里不像平时拿着马鞭，而是顺手折取了路旁的杨柳枝条。盘膝坐在马背上，吹奏长笛，笛声悠悠，这汉子的眼泪，怕是绷不住了……

三

南朝民歌也有《折杨柳》系列，风格更加细腻清新。

譬如南朝梁元帝写道：“山高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

唐朝诗人张九龄也曾写过南朝风格的《折杨柳》：“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

这里的“情人”，可以是心爱之人，也可以是志同道合之人，那么，我们同样可以把这首诗，送给参加北京冬奥的一切有情人！

四

唐朝诗人白居易和刘禹锡等人创制“新乐府”，其中还是有《杨柳枝词》。而且，他们是一组一组、十首八首地来写，对于杨柳，他们是真爱。

白居易写道：“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这真是把早春柳树的形态描述地惟妙惟肖。刘禹锡则写道：

御陌青门拂地垂，千条金缕万条丝。

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

早春的长安，千万条柳丝好像要轻拂地面，装点着庄严的宫殿和繁盛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们，有多少是将要离别，将要远行？折取杨柳枝，绾成一个同心结——这也许就是“中国结”的最早形制吧——戴在远行人的头上，祝你一切平安！

五

古往今来，有多少相聚，就有多少离别。

送元二使安西

唐 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安西，就是唐朝的安西都护府。王维的朋友元二被派遣到安西任职，这是一段遥远的路途，因为安西远在阳关之外。于是，王维和朋友们，相约来到长安附近的渭城（今陕西咸阳），相送元二。

清晨的细雨，打在大道的尘土上，出现了一个个斑驳的圆点，扬起了轻轻细细的灰尘。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土腥气，怪好闻的。渭城客栈的黑瓦，泛出青苔的颜色。用来系马的垂杨柳，似乎是一位老朋友，它的年轮又增长了一圈吧？早春二月，这杨柳再次发出黄绿色的新芽。这些岁月里，它见证了多少相送和离别！

六

还有很多人，把听《折杨柳》曲词的感受写进了诗里：

春夜洛城闻笛

唐 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千年前的大唐洛阳，春风沉醉的深夜。在旅馆中独自望月的李白，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笛声，婉转悠扬，绕梁不绝；有曲入耳，如泣如诉。这是《折杨柳》，这是旅人思乡的歌，这是独行者思念同道者之歌。

这吹笛的是谁？也许是来自波斯的胡儿？这唱曲的又是谁？也许是来自扬州的歌女？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寻找梦想，遇见知己。他们在奋斗中也会遇到挫折，在奔忙中也会感到寂寞。

2月20日，北京冬奥结束的这个夜晚，那些即将离去的人们，他们的所思所想是什么？他们有没有听到一曲《折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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