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托人从长白山采了一些趟子蘑。
这种蘑菇比较特别,它很少见,不过一找到,就是一“趟”。
这个“趟”,指的是蘑菇圈,一个蘑菇圈,直径十几米,草圈子上长满了趟子蘑,这一趟就是一大筐。
趟子蘑做汤最好,二三朵,就能出一大锅鲜汤。
这种汤是给大德高僧喝的,一般和尚喝不得。
因为味道实在是太鲜美了,比肉汤还要浓郁,普通和尚定力不够,喝了会破戒。
小时候,我在东北住过几年,那是遥远的黑龙江南部,莽莽的原始森林旁,黑土地,白溪水,大青山,密密麻麻人立着的向日葵(东北的向日葵很多,有时候整座山头都是,向日葵是朝着太阳转向,迎面看着,很恐怖),松木钉成的小木屋,袅袅的炊烟,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嚎声。
那时候,我就经常上山采蘑菇,最喜欢的就是趟子蘑,烧一大锅汤,我一口气能喝三大碗。
那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那锅汤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那是童年的味道。
我还记得姥姥家的地址,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穆棱县,共和乡。
最开始,穆棱还是一个乡,后来变成了县,现在是县级市了。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今年都三十四了!
二十多年前,我在这里经历过一起诡异的黄皮子换命事件,后来写成了一个故事,因为太过诡异离奇,好多人以为是假的,其实是真的。
那个故事还没写完,以后有心情再写吧。
大山深处的故事啊,不能按照常理来论,有些邪门得吓人,有些感动得让人流泪。
这个嘛,真是不好说。
今天要讲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好说”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姥姥讲的。
我姥姥是满族人,满族人的眼珠是黄褐色,鼻梁挺直,比较好看。
好多明星都是满族人,像关晓彤,就是正白旗“瓜尔佳氏”后裔,所以被称为“京城格格”。
瓜尔佳氏是满族大氏,背后有皇族遗老撑腰,所以关姑娘在演艺圈里地位较高,选的男朋友也比较好。
姓关的,基本上都是正白旗“瓜尔佳氏”后裔,像关之琳,大眼睛,鼻梁挺直,更像满族人一些。
我姥姥姓“麻”,源自“马佳氏”,也是满族八大姓。
不过“麻”和“马”姓,比较复杂,有些属于镶黄旗,有些属于正红旗,还有属于正黄旗的,有当官的,有经商的,也有做大内侍卫的。
我姥姥那一支,属于上三旗里的镶黄旗,祖上以前是大内侍卫,正六品的蓝翎侍卫,相当于今天的少校。
好多人以为,大内侍卫就是给皇帝看门的,跟保安差不多。
这不对。
清朝的大内侍卫,都是从正三旗里千挑万选的,是皇帝最亲信的部下,穿黄马褂,顶带花翎,地位尊贵,升官也很快,是皇亲国戚做官的捷径,有点儿像现在的中央团校。
大内侍卫其实就是明朝的锦衣卫,很多人下放到各地监视官员,还有一些更加嫡系的,就被皇帝委派给了各种秘密差使。
我姥姥祖上,就是给皇帝找宝藏的。
这个宝藏,是渤海国的宝藏。
渤海国是唐朝时的属国,它统一了东北,存在了二百多年,文化和科技空前繁荣,而且战斗力爆棚,“渤海三人可当虎”,被誉为“海东盛国”。
这样一个国家,突然就神秘消失了,也是中国历史上几大未解之谜之一。
渤海国的最后一任国主,叫“宝藏王”,据说他预言到渤海国的灭亡,于是提前将渤海国的宝藏隐藏了起来,为后人反攻做准备。
嗯,就看他这个名字,应该就有宝藏。
据说后来努尔哈赤就是找到了这个宝藏,才建立了后金,后来改国号为清,就是我们熟悉的大清朝了。
后来皇太极夺位,顺治帝出家,康熙八岁成帝,皇室打成了一锅粥,好多秘辛就此失落了,这个宝藏下落也从此不明了。
我姥姥祖上,就是受命去找这个宝藏的。
这个宝藏在哪里呢?
根据皇室的研究,很有可能在穆棱。
穆棱这个鬼地方,我相信绝大部分的中国人压根没听说过,它位于黑龙江东南,长白山支脉老爷岭,因穆棱河得名。
“穆棱”是满语,意思是“牧马之地”,它以前是渤海国养马的地方。
养马这种事情,在古代属于一种暗语。
养马要看风水,藏风避水,九龙盘山,所以选皇陵和埋宝藏时,为了避人耳目,都对外称选养马场。
我姥姥祖上,当时就信心满满,带着人去了穆棱寻宝藏,想着要谋一个天大的富贵。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直到了今天,这个宝藏还没找到。
这个所谓的渤海国宝藏,也成了我姥姥家最大的笑话。
不过我姥姥,却一直坚信宝藏真的存在,只是这宝藏藏得太久,已经成精了,不是凡人能得来的。
她小时候,曾经亲眼见过宝藏成精,那是一个诡异之极的经历。
那还是解放前,我姥姥还是个小姑娘,也是秋节前后,跟着父亲去深山里打松籽。
松籽是红松的果实,长在树梢上,叶子硬扎扎的,像小菠萝,红松树杆笔直、光滑,常常要爬二三十米才能采到,人要穿上特制的“脚扎”爬上去,很危险。
采松籽时,常会看到老树上盘踞的大蛇、灵芝,还有挂在树上被风干了的死人。
每年打松籽的人,都有人稀里糊涂死在树上的,挂在树梢上,弄都弄不下来,被风干了,风一吹,呜呜的响。
人有时候在树下走着走着,那风*人会从树上掉下来,扑到你身上,能把人当场吓死。
不过那时候是乱世,乱世采松籽就很简单粗暴了,直接用炸药绑在树根处引爆炸,就听见轰隆一声,那满树的松塔像大雨点一般砸下来,一次能捡好几车。
我姥姥跟着去,主要是玩,顺带捡点儿蘑菇。
秋天的大山是最美的,红色的红枫,翠绿的红松,微黄的柞树,白皮的白杨,那真是赤橙黄绿,丛林尽染,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那老林子里的蘑菇是真多,有榛蘑、榆黄蘑,白蘑、灰蘑、油蘑、草蘑、趟子蘑,还有珍贵的猴头菇,松茸,灵芝。
榛蘑最多,那柞树林里,一片挨着一片,金灿灿,密麻麻,那是不值得捡的。
她要捡的,主要是松茸,还有猴头儿。
松茸只有松栎树下才有,猴头儿是成对生的。
松茸号称菌种之王,这个不必说,自古就是贡品,现在更成了世界级美食。
这猴头儿并不是猴子脑袋,而是一种毛茸茸的蘑菇,和熊掌、燕窝、鱼翅并称为中国四大名菜。
像猴头菇炖小野鸡,猴头儿扒熊掌,清烩鹿尾猴头儿,猴头炖飞龙,都是自古以来的御膳。
当然的东北少帅张学良,暗恋宋美龄,他请宋美龄吃的告别饭,最后压轴的一道菜,就是“猴头炖飞龙”,让见多识广的宋家三小姐都赞不绝口。
采完蘑菇,我姥姥还要去捡点儿山核桃。
山核桃成熟后,就自动落在地上,树下堆满了,拿脚搓一搓,把核桃皮搓掉了,用火一烤,壳就裂开了,味道比家核桃香多了。
还有山梨。
烂酸梨落在地上,厚厚一堆,很快就发酵了,野猪最喜欢吃这种半发酵的烂酸梨。
吃多了烂酸梨,这野猪也醉倒了,懒洋洋躺在烂梨堆里,猎人直接给它绑走就行。
他们在山里走了一星期,采够了松籽、山参、草药,还打了几头野物,蘑菇也装满了一大车。
我太姥爷就指挥大家,把吃的都整上,大家痛痛快快吃一场,明天就回去了。
大家点燃了篝火,架上了几口大铁锅,一大锅猴头儿炖飞龙,一大锅野猪肉炖酸菜,一大锅小野鸡炖榛蘑,篝火上还架着两只野猪后腿,几只松鸡,吱吱冒油,大伙儿一碗碗喝着烧酒,唱着歌儿,辛辣的白酒混着酒肉的香气,篝火噼里啪啦地响,一切都完美极了,也热闹极了。
大家正在闹腾着,周围突然就起雾了。
这雾气上来得很快,仿佛从底下深处渗出来的,铺天盖地的,突然就起来了,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几乎是同时,雾气里突然传来了几声怪异的叫声,像是有人捂着嘴偷笑,又像是小母鸡打鸣,反正怪异极了。
而那周围的灌木丛中,也开始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大野物潜伏在里面,随时会对人们进攻,但是却丝毫看不清楚。
人群顿时有些慌乱,有人找枪,有人乱躲,一时间乱成了团。
我太姥爷伸手就抓到猎枪,朝着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开了一枪,枪声震慑了大家,终于让大家冷静起来。
这时,一个人慌乱地说:“麻把头,狗子们不对啊!”
太姥爷转头看了看,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这次进山,带了十多条猛犬,还有屯子里唯一的一条獒犬,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猎犬,尾巴自小就被斩断,浑身伤痕累累,别说野猪、熊瞎子,就算遇上东北虎,都敢上去斗一斗。
但是刚才还威风凛凛拼命嚼着骨头的猛犬,现在却吓破了胆子,两只腿前屈着,浑身抖得像筛子,竟像要对浓雾里的东西跪下了。
我太姥爷当年是屯子里最有名的猎人,一杆火枪闯天下,什么老虎、黑瞎子、手臂般粗的大青蛇、花豹子,他都打死过,各种野物的皮子挂满了屋子。
我姥姥从小就是吃猛兽肉长大的,她说老虎肉不好吃,太柴,豹子肉不能吃多,吃多了鼻子往外蹿血,熊掌要蒸三次才能熟,太麻烦;最好吃的还是大蛇肉,剥出来都是蒜瓣肉,甜津津的,就是肉略薄。
从我姥姥对这些猛兽的评价,就能看出来我太姥爷当年多么凶悍强大。
他当时就朝着灌木丛里放了一枪,吼道:怕个鸡脖?!这草棵子八成伏了只老豹子,这狗见了老豹子就犯怂!
他踢了一脚吓瘫的狗,又骂了一句:这操蛋狗子!
大家才冷静下来,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也都拿起了猎枪,朝着周围的灌木丛里放了几枪。
随着稀稀拉拉的枪声,那灌木丛里的声音终于不见了。
大家松了一口气,这老豹子终于吓跑了!
但是我太姥爷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这鬼东西根本就不是老豹子。
狗是怕老豹子不假,但是那獒犬却不怕。
好多人以为獒犬勇猛,连老虎都敢上去逗一逗,我太姥爷却知道,这其实是因为獒犬太蠢了,根本不知道老虎有多厉害,所以遇上什么都敢上去斗。
现在连这獒犬都怂了,说明这是源自骨子里的害怕,是动物本能的恐怖,这雾气里的东西啊,要大过天了。
浓雾越来越大,一两米处啥也看不见,这时,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金鸡子!有金鸡子!
大家轰一声炸开了,纷纷问:“在哪儿?!在哪儿!”
这金鸡子,是当地一个非常神秘的存在。
说是你在大山里走着走着,有时候会突然遇到一群金鸡子,这里说的金鸡,可不是金光闪闪的鸡,而是真正的金子浇筑的公鸡。
按说这金子浇筑的公鸡怎么能蹦蹦跳跳,还能勾勾叫呢?
那就没人知道了,反正那人手里拿着不少狗头金,那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而且遇到这金鸡子的,还不是一个两个,一个屯子有几十个人都遇到过,有砍柴的,挖参的,打猎的,就连挖野菜的老太太,都捉到过。
老太太裹着小脚,拼命撵鸡,最后抓了几根鸡毛,到手一看,是几块指甲盖大小的蒜头金,最后打了个金戒指戴在手上。
太姥爷也觉得不对劲儿,那雾气里,叽叽咕咕叫的,的确是鸡!
再仔细一看,还真是!
那一群大大小小的鸡子,浑身发散着金光,连浓厚的雾气都遮不住,还真像一块块会移动的金子!
有句话叫做财迷心窍,早有人按捺不足和,脱了衣服扑过去,按住了一只小鸡,揭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金块!
太姥爷要过金块,用手摸一摸,很沉,再用牙咬一咬,能咬动,还真是一块金子!
大伙儿见到金子,全都疯了,一个个都冲进了白雾里,开始拼命争抢那些金鸡子!
太姥爷也心动了,他摘下猎枪,让我姥姥背着,自己脱下了皮袄,一个纵身,就扑倒了一只小公鸡,揭开衣服一看,底下是一块巴掌大的金块,还热乎着哪!
漫山遍野都是白雾,大家眼里只有金灿灿的金鸡子,都跟着鸡群疯跑,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堆金饼子,用衣服兜住,牢牢系在了腰上。
好多人因为猎枪太沉,都丢掉了猎枪,换成了金块,我太姥爷觉得不对劲儿,大声呵斥,可是根本没人听。
后来,雾气渐渐散去了一些,金鸡群也不见了。
筋疲力竭的人们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他们整整追了一夜!
四下里看看,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河谷里。
这大山深处竟然藏着一个那么大的河谷!
在河谷上方,流淌着许多条白亮亮的溪水,汇入一个深潭,深潭很大,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好多大鱼在水里游动。
这个没什么,让他们震惊的,是深潭之外,全部是漫山遍野怒放的鲜花!
真的是鲜花!
自深潭外,一层一层,全是密密麻麻的花儿,那花儿有碗口大,滋润美艳,娇嫩含羞,足足有成千上万亩,遍布了整个山谷,根本望不到尽头,这是一片花海,也是一片花的世界,那浓郁香甜的花香充裕了整个山谷,让人连呼吸都粗重起来,仿佛喝多了烧酒。
“金鸡子!好多金鸡子!”有人叫起来。
大家就看见,好多金灿灿的小公鸡,在花丛里骄傲地走着,足足有成千上万只。
还有人红着眼喊:“仙女!仙女!”
太姥爷抬头看去,发现花丛中不光有金灿灿的小公鸡,还有许多穿着薄纱的女子,那些女子手里端着酒壶,巧笑盈盈,在招呼大家过去。
后来太姥爷回忆,说那些女子看着就像画里的人,完全不像凡间女子,她们嘴里说的话,也听不懂,反正是柔和的,甜蜜的,简直把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他自己也说,当时要不是带着我姥姥,他也丢了猎枪、金子,跟着仙女走了。
我姥姥当时害怕极了,拼命爬到他身上,嚎啕大哭,使劲拽他的头发,才让他拼命抑制住了强烈的*,狠狠咬了一口舌尖,跪倒在溪水旁。
他回忆,当时整个人都是滚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了,他把脑袋浸在冰冷的溪水里,才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他,瘫倒在河岸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才发现了更可怕的一幕。
他发现,不光是人,周围还有好多动物,有野鸡,野兔,野猪,狼,甚至是花豹子,都一个个瘫倒在河谷里,像是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朝着花丛里走着,慢慢消失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看着漫山遍野娇嫩摇曳的花儿,感到了极大的恐惧,他拼命拉动枪栓,一枪接一枪,打空了所有子弹,拼命呼喊着大家,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我姥姥看着发疯的太姥爷,在河岸上拼命地哭。
筋疲力竭的太姥爷,用牙齿撕烂了皮袍子,做成了一股股皮绳子,把姥姥死死绑在了身上,然后跳到了水潭里,顺着水流一路冲了下去。
最后,他断了一根肋骨,缺了半只耳朵,好在命保住了。
我姥姥还好,只是眉毛上划开了一条大口子,最后留下来一条疤,不过用头发盖住了,也看不到。
回到屯子后,我太姥爷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就让人背着,带着半个屯子的男人上山救人。
他们找到了最后一晚的露营地,甚至找到了被丢弃在路上的猎枪,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神秘的河谷,以及那漫山遍野的花儿了。
这也是我太姥爷一辈子的憾事。
临死前,他躺在一个躺椅上,看着那座屁股形状的大山,久久合不上眼。
他死前嘱咐过,让人把他葬在屁股山上,那个最后的露营地里。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屁股山上的宝藏啊,不是给凡人的!
我太姥爷最开始捉到的一块金子,给了我姥姥,被她塞进了夹袄里,带了下来。
那块金子给我母亲打了一整副的嫁妆,有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都没有用完。
剩下的金子,又打了一副金锁,我从小就戴着他,以后要给我儿子戴。
这东西,通灵了,压惊。
后来,我们也讨论过当年的事情,也试图解释这一切。
姥姥当年看到的漫山遍野的花,应该是罂粟花,罂粟会让人产生幻觉,所以人和动物才会迷失掉,那些飘逸的女子,以及金鸡子,应该都是幻觉。
但是也不对。
要是幻觉的话,我姥姥带下来的那块金子又怎么说呢?
古人说,金银埋在地下久了,就会成精,好多志怪小说里也讲过这种故事。
可能只有这个解释了。
那么那些金子又是哪里来的?
难道说,屁股山下真的有宝藏,是那些宝藏成精了?
那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