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位在伊宁市新华东路13号，属于南市区。南市区是老城，自然巷道很多，错杂交织，不见尽头，宛如一座用时间和梦境建造的迷宫，有古建筑上百，传统民居过万，杂居民族二十几个，大多为维吾尔族。我用手机导航，陆陆续续走过十几条街道，其中，伊犁街、前进街和阿依墎街走过多次，听说三条街有主巷26条、支巷97条，可惜未能一一走到。
我大舅家住伊宁市解放西路黎光街八巷，属于六星街，他家是一个四合院，现被商家长租改为民宿。六星街由黎光街、工人街、赛依拉木街相交构成米字形六条街道，街道中心是广场和公共建筑，外围是民居，看上去就像一颗六角星。街区建于1937年，由盛世才主政新疆时邀请德国设计师设计，当时盛世才提出反帝、亲苏、民平、和平、建设、清廉六大政策，所以官方称六大政策街，而民间称六星街，维吾尔语又称阿特夏勒。有专家说，六星街的设计源于英国《明日的田园城市》一书，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无论在伊宁市，还是在伊犁、在新疆、在全国，都是独树一帜的，以致有人从千里之外来伊犁寻找现代主义。
伊犁街、前进街、阿依墎街和六星街同属国家历史文化街区，但名声远弱于汉人街，汉人街是民间称呼，未列入官方地名，长约两公里，兴于1920年，旧时有南北两条街，南边街叫南叉子，北边街叫北叉子，系集贸中心，商贩多为天津、山西来的汉族，约三千人，故有此称，买卖一直延续至今，刚好一百年，现属伊宁市新华东路，是南市区首屈一指的名片。
有人说，走进伊宁市就像走进一场梦境，每个梦境都不相同，你进的是你的梦境，我进的是我的梦境，而梦境的最深处，就是五条大街。其实，了解一座城就像了解一个人，要看她的眼睛，要看她的容貌，要看她的身姿体态，所以游五条大街，要以历史古迹为眼、以传统民居为容、以百姓生活为体，事先做好功课。
以历史古迹为眼，意在领略民族风骨。重点看三类文物。
一看三座古寺。一座是维吾尔寺，位于解放南路49号，一座是回族寺，位于新华东路38号，均建于乾隆年间，属于自治区级文物，必看。一座是乌孜别克寺，位于前进街，距回族寺不远，建于1879年，可看。
二看四个名人旧居。伊犁街有两个，一个是3号吐达洪巴依旧居，建于1929年，属于州级文物，必看；一个是6号亚库甫江旧居，建于1860年，属于市级文物，可看。前进街七巷有两个，一个是6号卡森木阿吉旧居，建于1918年，一个是10号苏力堂阿訇旧居，建于1920年，均为市级文物，可看。
三看一片墓地。俄罗斯墓地位于黎光街四巷，建于1900年，属市级文物，旁边是俄罗斯东正教堂，始建于1937年，重建于2002年，重建规模比过去小很多，宗教器物也遗失殆尽，均可看。六星街初建时，有六成居民是俄罗斯人，如今也就墓地附近还有几家，遗迹也残剩不多，除六星街之外，伊犁宾馆还零星可见，飞机场旁也有一处，都是古迹，阿江街的俄罗斯列巴店烟火气最旺，从1985年开到现在，传承了三代，真不容易。
以传统民居为容，意在领略民族风貌。一要看融中原、俄罗斯、维吾尔于一体的建筑风格。二要看几家百年老屋，如伊犁街五巷18号，阿依墎街25号，前进街三巷4号和七巷26号，还有一些老屋将近百年，也可看。
去南市区看民居，可步行、可骑行、可乘坐马车，沿着清清浅浅的水和渠，穿过弯弯曲曲的街和巷，看遍蓝蓝绿绿的门和墙，走进安安静静的院和房。
院子是中式四合院，房子是砖木或土木结构，一般都带前廊，多为一、二层，布局有一字型、有L形、有U形，屋顶或平顶或坡顶。庭院可分为院门区、休闲区、私密区、种植区、养殖区，有卧房、有客房、有厨房、有库房、有浴室、有凉亭、有果园、有畜圈。
装饰既带维吾尔传统式样，又受俄式风格影响，居民都特别注重装饰门窗，门窗上头有雕花三角楣式，墙壁、梁柱和檐口也有雕花，以木雕、彩绘、拼砖花为主，用色偏好蓝、白、褐色系，人称伊犁蓝，窗户都带木制窗板，早开晚关。
绿植也很讲究，庭前搭有葡萄架，摆有花架，院墙周围多种杨、种柳、种榆、种桑，果园多种杏、种梨、种苹果、种海棠。院门直对巷道，巷道与庭院一样干净，每天都由居民自行打扫，门边有坐凳，门前有水渠，渠上有小桥，渠边一律种植花草树木，活生生的小桥流水人家。
去六星街则主要追寻俄罗斯遗风，俄式铜铸马车可以乘坐，俄式楼群和俄罗斯风情园可以游走，伊宁市俄罗斯学校可以围观，建筑色彩以米黄色为主，感觉很温暖，拍照很上相，虽然是这两年新修建的，但对往昔的记忆和惆怅还在，去年某个秋夜我从广场经过，偶尔听到手风琴奏响《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时泪目。
以百姓生活为体，意在领略民族风情。想用速食方式体验多民族杂居生活，有三必看。
其一，手工制品必看。过去伊宁市有九个“其”说法，“其”是维吾尔语，指匠人，有以制作皮革为业的昆其，有以制作花帽为业的朵普其，有以制作馕坑为业的托诺其，有以制作陶瓷为业的塔瓦克其，有以制作铁皮桶为业的切克来其，有以制鼓为业的纳格其，有以钉马掌为业的塔克其，有以铸锅为业的喀赞其，有以种菜为业的阔克其。九个“其”只是代表，真正的手工业远不止这些，这些行当饱含历史与记忆，过去很兴盛，现在大多都在勉强维持，而沙粒画、葫芦画等新兴手工艺，顺应时代和市场需求，则很受欢迎。
其二，巴扎买卖必看。汉人街是伊宁市最古老的巴扎，烟火气非常浓，所以看买卖必去汉人街，过去维吾尔大叔都在袖筒里砍价，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里东西之多之杂之便宜，常常让人瞠目结舌，就是什么也不买，随意走走停停，看看顾客，听听吆喝，问问价格，也相当开心。当地有句笑话，说汉人街除了鸡奶没处买，想要什么有什么。如果非要买点什么，就买一两块黑肥皂，哈萨克语称喀拉萨本，纯手工天然土特产，属于伊犁哈萨克族七大文化遗产之一。逛汉人街最诱人的莫过于美食，伊宁市各个民族的各种小吃在这里都能一网打尽，豪横之余，也可以小资一把，尝尝维吾尔族的鲜榨石榴汁、酸奶刨冰，乌孜别克族的手工冰激凌，哈萨克族的马奶子，俄罗斯族的格瓦斯。
其三，民族歌舞必看。进街区看民族歌舞，一般多在文化大院、街心广场，也可以参加麦西来甫。常见的乐器有维吾尔族的热瓦甫、弹拨尔、萨塔尔，有哈萨克族的冬不拉、库布孜，有锡伯族的东布尔、墨克纳，印象最深的则属达甫和纳格拉，达甫即手鼓，纳格拉又称铁鼓，一套6个，是歌舞中的灵魂。常见的舞蹈有维吾尔族的赛乃姆、夏地亚纳、盘子舞，有哈萨克族的走马舞，有锡伯族的贝伦舞。麦西来甫的内容很多，有歌舞，有游戏，有惩罚，有饮食，最受欢迎的是讲笑话，维吾尔语称恰克恰克，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代表性传承人叫伊沙木·库尔班。王蒙说，听伊沙木说一次笑话，就像去大学上了一堂课。当地人也说，伊沙木的笑话听多了，拼凑起来，就是关于一个人、一个时代的自传。
去六星街，亚历山大手风琴博物馆可以看看。在伊犁，手风琴就是俄罗斯人的代名词，亚历山大是纯正的俄罗斯人，用40多年时间，收藏了800多架手风琴，还有近300件民族乐器，他即是修琴师，又是演奏师，那晚我在广场听到手风琴声十有八九与他有关。俄罗斯人的帕斯喀节也很有趣，帕斯喀节又称复活节，在春分月圆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人们欢聚一处，碰彩蛋，拉手风琴，跳踢踏舞，吃大列巴沾马林酱草莓酱，喝伏特加就咸猪肉酸黄瓜，想想都来劲！
游完五条大街回去，需看两本书，一本是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一本是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这两本书一个是关于梦境的，一个是关于迷宫的，很遗憾，都难读难懂，即便硬着头皮往下翻，哪怕就几页，甚至几行，都会让人觉得了无生趣。但对伊宁市而言，对伊宁市的五条大街而言，其趣处，其妙处，其不可思议处，恰恰就在这里。
2020.4.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