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火车晚点，在普速列车是不奇怪的，是经常发生的。

当然，这只是从乘客的感觉上得来的判断，与基于科学统计的事实是不是有出入，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关于火车晚点的记忆都是牢固的，因为火车晚点，一下子就让自己陷于或大或小的应激状态，至少是紧张状态中了。

这种应激的紧张可能源于与下一站要换乘的列车的衔接，也可能源于即将开始的某个约定还能不能践行；即便没有什么事，纯粹无事地在候车室坐着等晚点的火车，也是一种很快就能让人焦虑起来的状态；尤其是在晚点时间不确定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晚点时间不确定，然后广播里一直在说不要远离，列车随时可能到达。一直到滚动字幕开始显示晚点两小时四十四分钟。也好吧，总之终于是有了时间。可怕的是，很快这个字幕就消失了，重新变成了晚点时间不确定。

面对这种情况，有的人已经舒展地躺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盖着被单子抵御着凉爽的空调，酣然入梦。更有情侣都盖着被单子，以头抵脚、以脚抵头地交错而眠，像是在露营。

肚子太大的人，不是拥有肚子大的正常权利的女人，而是肚子普遍大从而自己也觉着已经很正常的中年男人。肚子大的人是躺不下的，躺不下就敞着怀，将大肚子完全释放出来，端坐在那里享受候车室大厅超凉的空调的惬意。好像坐不坐火车也无所谓了，能这样在酷暑中找这么个好地方晾肚皮，这就是这个季节里最好的姿势了。

有意思的是，明明有很多座位，这几个人泡了方便面却不坐，而是蹲在地上吃，蹲着吃才最得劲儿。他们吃得从容四至，每一口都可以细细地咂摸，吸吸溜溜、秃噜秃噜、吧唧吧唧，方便面的碎渣和调料浓郁的滋味都可以被史无前例地慢慢体会，从牙缝到咽喉，从咽喉到肠胃，这一碗方便面因为晚点而被空前认真地对待。在无数次方便面食用经验中，注定将留下终生不灭的印象。

吃方面的人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没有躺下的人，好像也都安之若素，与原来火车晚点的时候人们激动地到处走、到处议论的情形不一样的是，刷手机似乎成了应对一切的以不变应万变的人生策略。晚点就晚点，继续刷手机就是应对方法，就是解药，就是让时间重新变得光滑的麻醉剂。

面对电子显示屏上的一片红色，还有未曾一刻停歇过的车站广播，我判断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晚点，几乎所有向南的列车都晚点了。改签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在一片同样晚点的火车之中，我在手机上APP上选择了一趟一个小时之后晚了十四分钟的车。面对改签之后不能退票的提醒，果断改签。我改签之前显示还有余票20张，等改签成功再看，已经没有票了。

这个查看、判断和行动的过程十分短暂，但是思想过程却仿佛很漫长，每一步都需要自己做决定。这时候可以看到更多的人是纷纷到候车室中间的圆形柜台的问讯处去退票或改签去了，那就需要排队，就需要一个个地等着前面的人做决定。那样的机会就少了。

在有消息说好几趟已经到了正常开车时候的车，都晚点两个小时四十分钟以上以后，这趟一个小时后开车但只是晚点十四分钟的车就几乎是不晚点的。虽然很快那些车晚点两小时四十分钟的预告重新变成了时间不确定，但是提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选择这趟晚点十四分钟的车就是矬子里拔将军的必然，如果随后它也晚了更长的时间，那就要看晚点多少，少了可以继续等，太多了就只能去十几公里之外的另一个车站坐高铁去了。

事实证明这几乎是唯一正确的决定让人在只是等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在第一批离开了候车室。离开了那些躺在椅子上睡觉的人、晾肚皮的人、吃方便面的人。大概率的情况是，他们要坐的是长途，改无可改，只能是这趟车。改了就得明天，改了就没有卧铺了。那就需要辗转回家，需要住店，需要将辗转而来的时候所做的奔波再做两次；所以，晚点几个小时不算什么，对于他们已经有了充分心理准备的漫漫旅程来说，出现这样的波折，出现这样不得不的等待都是自然而然的。

耐心，习惯成自然地将耐心炼成浑然不觉，就是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