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稻差不多成熟的时候，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动起来了，不是忙着下田收割稻子，而是忙着结伴组队去隔壁乡镇出工帮人割早稻。

村子里因为海拔高，气温比较低，太阳光照射的时间比较短，地理环境决定了这里一年只能种一季稻子。所以每年暑假的时候，是留在家里的壮劳力挣钱的好时机。

母亲也要跟着组队一起去，一来我们兄妹几个暑假都在家，洗衣做饭完全没问题，至于家里养的那头猪，从小到大都是我们兄妹几个在伺候，前几年暑假，母亲出工走了大半个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母亲就打着手电去三爷爷家了，她是和人约好了晚上一起讨论明天出门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母亲和我说明天就要去隔壁乡镇的老主顾家里割早稻，是三爷爷牵的线，因为去年三爷爷在那个主顾家里出工，今年他家还请三爷爷，并且还要再请三个人，母亲晚上去就是敲定人选。

说完，母亲从抽屉里拿出十元钱给我，这是她出门这些天我们买菜的钱。并且叮嘱我不要乱花，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和家里的家禽。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了，我睁着睡眼朦胧的眼睛走出房间，看着母亲收拾她的衣物，想去帮忙，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好在不一会儿，母亲就将行李收拾好了，洗漱的牙膏和毛巾，换洗的衣物，还有围巾和袖套，东西不多，一个简单的挎包就装好了。

母亲说早上过去主顾家吃早饭，吃完就上工割水稻了。我问母亲要不要吃点干粮再走，母亲轻轻地回答说不用了，并且再次叮嘱我要照顾好家里。说完，拿起挎包，走到房门口，透过门帘向里望，弟弟妹妹还在房间里睡觉。

凝望了一阵，母亲拿起挂在房门口的草帽，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我站在门廊边，望着黑暗中母亲走的方向，不一会儿，就听到不远处三爷爷家的狗叫声，然后是木质大门开门的声音，没多久，就听见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说话声越来越小，还时不时地夹杂着几声狗叫声。

然后，一切，又被黑暗吞没。

我站在门廊前，看着母亲远去的方向，很久都没有动，直到家里的座钟报点响起，噹，噹，噹，噹，噹，随着最后一声钟声地响起，回声仿佛被困在座钟里面一样，久久没有散去。

我知道，现在是早上五点钟了。

天马上就亮了。

我没有再次进房睡觉，而是走进厨房，在灶台上生火做饭。

前几年暑假，母亲也去帮人割早稻，有时是一个星期，有时是十天半个月，最长的一次是去年暑假，出去了二十多天。

好在家里有米有菜，我们兄妹几个也不会饿着，就是很久不沾肉腥味，实在让人有点受不了。不过，这也难不倒我们这几个农村娃。

这次出工割早稻，母亲给了十元钱给我，这是给我们几个买肉吃的，因为不知道她何时才回来，所以作为老大的我，必须将这十元钱用得准确到位，具体来讲，是将买肉的时间用得准确到位。

我和弟弟妹妹商量，这几天先不买肉吃，如果要吃荤腥，就直接搞定。

如何搞定呢？

办法还是有的。

河里捉虾捞鱼，田里泥鳅黄鳝，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另外，家里的几只母鸡每天都下蛋，这十几天还是能够扛过去的。

所以，那些天，我和弟弟妹妹每天除了摘猪草之外，就是如何去弄野味。好在我知道哪里有泥鳅，哪里有河鱼，每一次去河里或者田里面，都是收获满满，厨艺也就是在那些年练出来的。

不过，再多的鱼和泥鳅，也没有一块猪肉来的香，所以，过了一个礼拜，赶集的日子，村子里的屠夫会*猪卖肉，我们兄妹几个也就可以开荤吃肉了。

因为不知道母亲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计划将她的归期分成三个周期，每七天一个周期，十块钱只能买两斤肉，一次只能买一斤，所以得在两个周期之间分别买一次，这样就不会让肚子里没油水，因为我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第二次买肉是在第十五天，也就是第三个周期的第一天，一斤的肉被我们三个一顿就干完了，辣椒炒肉，吃得那叫一个香啊，连汤汁都被我们几个舔光了。

吃完这顿肉，我们就越来越盼着母亲回来了，鱼也不抓了，泥鳅也不去挖了，每天傍晚，都来到村中心的老井旁边，那里有棵硕大的银杏树，既是乘凉的好去处，也是孩子们盼着父母回来的聚合点。

那几天，我们兄妹几个还有其他一些父母也出去割早稻的小朋友，每天傍晚都聚在银杏树底下，等着各自的父亲，母亲。只是有好几天，我们都是眼巴巴看着路旁来往的行人，就是没有母亲的身影。

当第十九天的时候，那天傍晚，一个小伙伴的父亲回来了，还带来了母亲的口信，说是第二天母亲就会回来，我们几个听了之后，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第二天，我们兄妹几个早早地就起床了，将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鸡鸭也喂得饱饱的，像是迎接一位远方的客人一样等待着母亲的归来。

傍晚时分，我们照例去银杏树下去接母亲，远远地看见一拨人向我们走来，我们都兴奋极了，以为母亲就在他们中间，然而等到这一伙儿人走进才发现，母亲不在这里。

我们只好等啊等，在天色快要暗下去的时候，终于，母亲和三爷爷他们一伙人回来了。我们高兴坏了，弟弟妹妹则跑着走向母亲，我走在后面，叫了一声妈，然后接过母亲手中的东西。

天色虽然暗下来了，但明显能够看见母亲脸上的疲惫，是啊，二十天的重体力劳动，即使体力再好的人，也是会非常疲乏的。

母亲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都是一些吃食，有猪肉，水果，还有一个大西瓜。弟弟妹妹抢着要抱这个大西瓜，可是又太重，最后还是握在了手里。

晚上，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有肉有蛋，还有新鲜的水果，这让十几天都困在家里的我们大快朵颐，不自觉地，几大碗米饭下肚，一脸的满足。

母亲则吃得很少，也许是太累了，胃口不是很好，但是看着我们兄妹几个，母亲脸上则堆满了笑容，使劲地给我们夹菜，一边夹菜还一边说慢点吃。

母亲说，这次出门割早稻，挣了600块，我们兄妹几个下个学期的学费有着落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在割着稻子，而我们兄妹几个也在帮着割稻子，而且我们割得比她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