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起，姥姥好像就没有年轻过。永远是灰色的大襟袿子，黑色的大腰裤子。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在脑后挽个发髻。姥姥说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我从没见她发过火。听妈妈讲，姥爷死后，家里就跟天塌了一样。毕竟姥爷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姥姥有四个孩子，妈妈是老大，下来是二姨，大舅小舅。那时妈妈十二岁，小舅才一岁多。

那时刚刚解放，家里已经分有土地。地是按八囗人分的，干活的却只剩姥姥一个妇道人家。那时妈妈和二姨在小学读书，太奶奶和太爷爷在家里做饭照顾孩子，姥姥还有一个下身瘫痪的小叔子，因不能站立，只能做一些剥玉米，搓麻绳的活计。姥姥则从天麻麻亮就扛着铁锨下地，饿了啃两口玉米饼，喝一口用瓦罐提的凉水。直到天黑的看不见了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那真的是风雨无阻，舍不得休息一下。妈妈说，她那时还小，不懂得生理期。只记得有一次下大雨，姥姥仍在地里干活，等回来时，头发整个披散在脸上，头发丝上的水像小溪一样顺着脸往下流，她进屋后一步一滩水洼，妈妈奇怪，那水洼里怎么有那么多血！那些年，姥姥从没吃上口热汤热饭。村里人看她可怜，经常说上些怜惜的话，可姥姥总是笑着说:没事，属羊的，就这命。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有时候，太奶奶实在不忍心看姥姥那么累，就劝姥姥歇一晌，可姥姥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可是不敢偷懒。姥姥伺弄的庄稼地，不比有壮劳力的人家差。麦收季节，虎口夺食，太爷爷也去地里帮着割麦子。可他毕竟是年迈之人，顶不了大用。妈妈、二姨、大舅都跟在后面捡麦穗。姥姥累的蹲不住，只好躺在麦田里，手还挥舞着镰刀。左邻右舍实在看不下去，就支个人来帮忙。姥姥却说:一年的口粮就看这几天，谁家的粮食都是汗珠子砸出来的，快回去，快回去。生生的把人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