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把头枕在青年男子的胳膊上熟睡着。
男子看向女孩的目光,柔和得像一潭秋水。男子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女孩乌黑的头发。
病床边趴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女人,侧着头望着男人温和的神态,眼睛再次湿润了。仿佛眼前的男人,仍是那个把她当成妹妹的大哥哥。她是童养媳,男人却一直把她当成妹妹。就是这个疼她爱她的男人,同她结婚以后,却爱上了别的女人。
男人的目光,忽而柔和忽而哀愁忽而又有愤恨之色。男人看了一眼,趴在床沿边泪眼迷蒙的女人,用一只手轻轻地抬起女孩的脑袋,把枕在女孩头底下的手臂抽了出来。男人生怕吵醒沉睡着的女孩,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示意女人和他一同走到病房门外去。
“没钱再住院了,咱带娃回去吧!”男人瞥了女人一眼,内疚地低下头去。
“嗯!”那女人应了一声,眼眶里泪水晶莹。
女孩正是右腿受伤做了手术的路雅茹,今天是她手术后的第三天。尽管路雅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医生建议再住院半个月,但无力负担住院费的路永年,只能带女儿回家。
路永年办完出院手续,口袋里就只剩下了一毛钱。就在医院的食堂里买了一个油饼,递给路雅茹吃了。
知道要回家了,面色憔悴的路雅茹,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腿上的伤痛也轻缓了些。她希望自己的伤尽快好起来,就可以和姐姐一起嬉戏打闹,就可以和姐姐一起去荒山上捡柴禾。
路永年背着路雅茹经过静平中学门口时,驻足往校园里望了望。学生放寒假了,校园里很是空旷,只有那一棵棵一排排的松柏树,兀自在寒风中伫立着。这里曾是他最幸福快乐的地方,却因为张俊华的报复而离开。
望着熟悉的校园,路永年的鼻子里一阵酸涩。再见了那些熟悉的学生,再见了三尺讲台上那曾躬耕多年的身影。当初背着行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路永年觉得自己犹如丧家之犬。
“路老师,我们舍不得您走!”路永年又想起了,当初学生们挽留他的诚挚的话语。学生们的相送和挽留,给了他安慰和体面。“老师也不想走啊!”路永年喃喃自语地,说出了当初没能说出口的话。
天气阴沉,朔风刺骨。从静平街到双驼岭大约二十公里路,路途很是遥远,连续赶路都需要走将近四个多小时,若是途中歇一歇就得走五个多小时。
路永年和杨对叶夫妻二人,轮流背着雅茹往家里走,一路上走走停停,从中午走到了傍晚,才到达了村口。
俗话说冤家路窄,一到村口路永年一家三口就遇见了张俊华。仇人见面分外脸红,路永年拳头紧攥,杨对叶怒目圆睁,路雅茹如见鬼怪,张俊华轻蔑讥笑。
起初张俊华恨路永年让他做了王八,路永年恨张俊华让他丢了工作,二人的仇恨并没有到达不共戴天的地步,直到雅茹被摘掉右腿腓骨的那一刻起。
夜幕临近,不知张俊华要去向何处,行色匆匆。通常前呼后拥的他竟独自出行,这对路永年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但碍于妻女在旁,路永年不好动手,只得压住胸中火气。
“啐!他妈的!”看着路永年一家三口走过的背影,张俊华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喉咙,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张俊华本想去胡荣发家里,却不想途中遇上了路永年一家三口,败了他的兴致。张俊华憋着一肚子闷气,气势汹汹地往家里去了。一回到家后,不由分说便把老婆小月,压在炕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遭到羞辱和殴打的小月,蜷缩在炕上默默地哭泣着。面对丈夫的报复,她并无悔过之心,心里只有对丈夫的厌恶和憎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张俊华忽然有些同情起胡荣发来。张俊华恨路永年恨得牙齿痒痒,恨得彻夜难眠。天刚一放亮,就召唤了几个帮手,气势汹汹地朝路永年家走来。
昨日乌云密布,到今日天气更加地阴沉了。空气还是那样地寒冷,只是少了风,看样子是又要下雪了。
黄土筑起的院落,坍塌的围墙,墙头枯草萋萋,没有风吹动,就像油腻的发丝耷拉在脑袋上。这本不是路永年的家,而是张俊华的家。是张俊华的爷爷张孝谦,把路永年的爷爷路国忠的家据为己有,把自己家那破旧的院落给了路国忠一家安身。
院落里有两间窑房一间青瓦房,路永年就住在青瓦房里。张俊华一伙人走进门来时,路永年正喝着罐罐茶。
一群人像土匪一样,冲进门来把路永年压倒在地上,反手捆起来押到集体场里,捆绑在土台子上的木桩上面。
张俊华通过广播召集来村民,又开始了凌虐路永年的表演。反手捆绑、戴高帽子、画王八、烫烙铁,变着法儿折磨,无所不尽其极。路永年剧痛晕厥,就用冷水泼醒。天气寒冷,水泼到路永年身上,霎时就结成了冰。
痛楚与严寒交迫,让路永年面皮青紫,体若筛糠,已是半死不活了。
看着路永年遭受非人的折磨,小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哭,却不敢当着张俊华的面流泪。是张俊华逼迫她来的,张俊华让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亲眼目睹路永年被折磨的惨状。
小月紧闭着双眼,不忍心再看土台子上气息奄奄的路永年。
张俊华看着小月在意路永年的神态,心里的怒火更盛了,滚烫的烙铁再次烙在了路永年的大腿上。
路永年剧痛难当,发出愤怒的嘶吼。
杨对叶一路尾随在路永年身后,跟到了集体场里。她站在土台子前方,痛苦地看着台上的路永年遭受折磨。她一次次想冲上土台子去,把路永年给解救下来。但却双拳难敌四手,一次次被土台子上的人给打退下来。
杨对叶悲愤至极,又无可奈何,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别人有多痛苦,张俊华心里就有多兴奋。杨对叶哭得越难过,小月看得越不忍心,他对路永年的折磨就会越疯狂。
眼见着路永年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张俊华这才尽兴,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吆五喝六地带着一众帮手离开了。
恰时,天空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雪来。
当杨对叶扑到路永年身边时,路永年已是命悬一线。杨对叶解开捆绑在路永年身上的绳子,奋力地背起气若游丝的路永年,脚步踉跄地回家去了。
豺狼当道,何时才能见个天日?杨对叶眼泪如注,悲苦万分。顿时觉得这雪花飞舞的天,黑如墨,寒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