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秋兴

汪鹤年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位绝代诗人，唱着这激扬潇洒的秋歌，离开了这片他所眷恋着的古老的土地。而他留下的一腔情爱，万缕诗情，却时时唤起我揽胜探幽的激情。深秋时节，当这多年的愿望成为现实时，我竟一口气攀上了“上倚绝壁，下临断岩”的白帝城头。

　　城已不复存在了，可遗址仍依稀可辨，它似乎在无声地叙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王莽篡汉时，公孙述率众割据四川，曾在此筑城布防。后来，他听说城内的白鹤井中时有白雾冲天，宛如飞龙，认为是登基称帝的吉祥之兆，遂于公元25年自称白帝，并号山为白帝山，称所筑之城为白帝城。然而，“白龙出井”的吉兆并未能带给他好运，未及数年，他所割据的四川便陆续并入了刘秀的版图。不过，公孙述倒是被当地人奉为神灵，久居白帝庙中，享尽了人间烟火之食。直到明嘉靖年间，其席位才为“白帝托孤”的刘皇叔所取代。但庙名却一直沿袭至今。

　　走进彩绘的白帝庙大门，来到金碧交辉的正殿，引人注目的是一组“刘备托孤”的大型彩塑群：半卧帐中的刘备自知不久于世，一种后继无人，大业难成的惆怅使他愁容满面，神色黯然。恭立床前的诸葛亮面对匍匐于地，六神无主的刘氏兄弟，似有万千心事，欲诉无言。两旁侍立的张苞、关兴等十多位文臣武将面对此情此景，无不蹙眉低首，黯然神伤。凝视着这幅立体的历史画卷，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所谓“君臣大义”的角度看，“刘备托孤”的故事堪称典范，所以每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而我却以为，这恰恰是我们古老民族的悲剧。为维持刘氏的家天下，刘备明知阿斗无能，却偏偏于托孤之时，假惺惺地说些“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之类的谎话。于是，“为报先帝知遇之恩”，诸葛亮尽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就自甘拜倒在庸君的脚下，哪怕是叩头流血，效尽愚忠，也要博得一个忠臣贤辅的名声。至于百姓的安危，社稷的存亡，则又当别论了。

然而，对于君臣之义，是不能不讲的，否则，目无君主，天下岂不要大乱。大概是有鉴于此，明代巡抚朱廷立特地在白帝城内修建了正义祠，作为刘备、关羽、张飞和诸葛亮的享殿，不久便取明君良臣之义，改称明良殿。步入此殿，目睹那些神态自若，栩栩如生的群像，无形中也就萌生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可见，偶像一经塑成，想从心里抹去其固有的形象，也不那么容易，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惰性的魔力。

我想，白帝庙如果全被这些毫无生气的偶像所垄断，也就没有多少价值可言。幸好，在这里我们不仅可从展厅陈列的巴蜀历代出土文物中，依稀窥见古代巴人举步维艰的跋涉过程；而且还可从碑林那色彩斑斓的古代碑刻中，了解到我们民族文化的昨天。这里共嵌有从隋代到清代的碑刻七十四块，从大篆、小篆、汉隶、魏碑到楷书、行书、草书，几乎无体不备。其中刻于隋开皇二十年的《龙山公墓志碑》，迄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堪称碑林长者。因后人曾在碑边刻有“同治九年六月十九日，大水为灾，高于城（指奉节城）五丈”的字样，故又成为重要的水文资料。当然，最启人幽思的还要算《竹叶碑》。此碑又称《丹青正气图》，出自清人曾崇德之手。远看它俨然是一幅清淡雅净的竹枝图。经旁人指点，我才发现，运三枝新竹原来是由“不谢东篁意，丹青独自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的诗句所组成，堪称字画合一，别有风致的艺术精品，我不禁为作者巧妙的艺术构思而拍手称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