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街心里的太阳能路灯齐放光芒。小孩子在灯光下踩平衡车、骑自行车、蹬滑板车，大人们坐在石凳上说闲话。打工归来的电动车、小轿车穿梭往来，明晃晃的，如白昼一般。我们的社会真是大进步了，多好啊！回想以前，完全不是这样。
《朱子治家格言》说：“黎明即起”，教导大家天一亮就起床了，不要睡懒觉。该打扫的打扫，该下地的下地，该牧放牛羊的牧放牛羊。表面意思是这样，但背后还有一层，那就是照明的艰难。夜晚，大富人家燃蜡烛，能燃一点菜油的人家在乡村已经是很好的了，绝大部分只能是燃盏松灯照明，还舍不得，照着洗一洗脚，赶紧到房间里上床休息去。暮鸟归林，为了节约灯油，人是天一黑就睡觉了。不但睡足八小时，更多时候是睡十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黎明到来，让你继续睡，睡不着了，不能睡了。
松灯有两种，一种是用松香燃烧的灯，我们小时候使用过。收集松香要到山林里去，在松树根脚寻找。松树下有白色分泌物，有的多一点，有的少一点，有的一点都没有。一颗一颗的，大小不一，豆粒那么大，菜籽那么大，但粉末状的没有，这种松香我们叫它糯松香。找到了，双手合过去，把松香捧起，装到布袋子里。运气好的时候，进山一天，能收拾到一二千克；运气不好的时候，拾到的也就四五百克。还有一种松香，跟糯松香颜色相反，深红色，成饼状，拿在手里像个窑泥团，人们叫它饭松香。饭松香比糯松香要好，耐燃火，燃烧后会留下坚硬残留物，亮晶晶的。
松香拿回来，放一点在碗里，点燃，屋子就照亮起来。母亲在松灯下做家务，有邻居来串门，父亲招待客人吸烟，客人把黄烟捻成小圆球，安置在烟筒嘴上，拿了火绳，凑到松灯上点燃，坐着吸烟说闲话。孩子们在松灯下写作业，亮是明亮的，只是写完作业用手指一扣鼻孔，里面布了一层乌黑的烟灰，非常地不卫生。
松树里有一种富含松油的明子柴，看上去呈暗红色。劈柴禾的时候，得到明子柴就收集起来，把它破成小根小根的，用细绳子捆起搁好。到了夜晚，点燃明子柴来照明。山区居住的农民，他们得到的明子柴多，自己用不完，遇到街天，就背了明子柴来卖。也不贵，花上五角钱，可买回大碗粗的一捆，拿回家来够用十天半月了。燃柴禾烧红煤饼的时候，明子柴可用来做最先的引燃。松灯是一种就地取材，勿需出钱就可照明的光源。过去的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于照明时间并不长，所以明子柴的用量也不大。
到寺庙里去礼佛，我们还能看见油灯。这种油灯是菜油灯，也就是用菜籽油点燃的灯。在灯前，你能嗅到一股油香的味道。有个谜语这样说：“清波荡漾，白龙卧江。”清波比喻的就清油，白龙说的是油盏里的灯芯。菜油是用来敬神的油，相比之下，是比较高贵的了。灯光明亮起来，既照亮我们的眼前，也照亮我们的心灵。在菜油灯前做事，让人感到神圣，也感到尘世的烟火味道。难怪古代的那些先贤，譬如吕蒙正、范仲淹、郑板桥都有在古庙神灯前读书的经历。
那时的菜油得来，不像今天这样容易。生产队种了菜籽，结了荚，晚春时节收获，送到油坊里去打油，其实是榨油。队里每年都要榨一点菜油来装在缸里，一二十张牛车运煤运粮食，轴承上需要经常抹油。赶车师傅来了，老保管打一提菜油，往他的牛角油筒里灌进去。师傅返身，提了油筒挂到牛车上。走一截路，抹一回油，边走边抹油。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学校学农基地里种了油菜。收了菜籽，我带学生去打过油。油工把菜籽炒熟，放到非常厚实的大油榨里去，上下左右把菜籽封得严严实实，然后赤裸着上身，弓了腰，用大木锤不断地敲打楔子。每敲一下，嘴里就发出“吭”的一声。菜籽在榨里受到木板传来力的挤压，一滴一滴的油淋到陶盆里。菜油得来，是这般艰难，许多人家是用不起，也吃不起的。
农家人燃的基本是煤油，又叫水火油灯。松灯点燃的时候，浓烟滚滚，还会发出哒哒炸响，人不能靠灯太近。煤油灯的最大好处是便宜，两三角钱就可买到一斤煤油，点燃的时候不会炸响。母亲白天在队里干活，夜晚凑到灯前，给我们弟兄几个缝补穿破的衣裳裤子。或是把灯移到猪草跟前，举着菜刀嚓嚓地剁细碎猪草。只是，坐在灯前的人，必须忍受煤油燃烧散发出来的浓烈臭味，以及烟熏鼻孔。
电灯，以前只在小学语文课本的插图里见到过，现实中不知道这种先进技术为何物。城里人能用上电灯，乡下人是十分羡慕的。1973年，家乡的大电网拉通。我刚上高中，知道有电了，可以用电灯来照明了，周末回家，怀着喜悦的心情，一路走，一路哼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一回到家，母亲就说：“昨晚上，我家电灯亮了，一村人家的电灯亮了。我一夜开着灯洗衣裳，不会困。好了好了，黑暗结束了，这回天天是光明。”
父亲还给我讲了邻居陈奶奶的事。她们家的电灯亮着，老人坐在草墩上，仰着昏花的两眼看灯，研究为什么会这样。两根铁线通进屋子，拴个罐罐在上面，就会发光，就会亮起来，像太阳一样。老人研究了半天，也研究不出结果来。累了，她想睡觉，拿起炉子旁边的火扇，对着电灯扇风。以为像煤油灯一样，一扇风过去，灯就熄灭。可左扇右扇，屋子里的灯还是亮着，老人发感叹了，说：“一朝皇帝都没有这朝皇帝好，罐罐点灯不会熄！”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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