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霜见十九

你说，连月亮都会有阴晴圆缺，那人世间的离别与重逢，是不是就没那么残忍？

中秋自古就与团圆挂着不可斩断的牵绊，天涯游子，羁旅漂泊，在外一身桀骜，可内里谁又不贪恋人间烟火？偏偏十五的月亮天心圆满，更是让离别的哀愁又添上了新的思绪。

徐有贞感叹：“月到中秋偏皎洁”。中秋皎洁的，可不只是月，还有千万游子在天涯的孤寂思念。国人向来是贪恋团圆的，从古代的世家，到今朝的核心家庭，谁不盼望着热闹的窗棂下，饭菜刚刚出炉，月光在天幕，看着人间万户的欢笑。

是以中秋出现的偶然，也出现的必然。它像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放下周遭一切俗事去团圆的借口。可中秋仍是几家欢喜，几家哀愁的。天涯里在思念家乡，团圆里在盼望久长。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思念的原是王建，可他偏偏不言自己的思念，反倒问道天下的游人情怀。中庭寒凉，露水打湿在桂花上，平添秋日的寂凉，便是这样的明月下，他孑然一身，望着孤寂庭院，也望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月光下，那些欢喜忧愁都太过渺茫，只他蜉蝣一羽，写满了书卷的牵挂无恙。

月夜愁肠的从不只是一人，晚唐的飘摇月光下，李商隐也曾依托嫦娥，叹惋过自己的一生：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悔恨的从不只是嫦娥，还有他艰难求生的半世。夹杂牛李党争之中，跟着国家飘摇半世，他没有一瞬悔恨吗？可家国向来无法分割开来，他放不下妻子的手，也做不了那个为国献身的人。于是，他只好在那年中秋的月光下，为嫦娥争辩，也为自己寻一个沉浮的理由。

朝代或许会更迭，但月光不会变幻。这年，中秋沾染上了宋时的温婉，云层收尾清寒，迢迢河汉无声看着玉盘。今夜月皎洁，可不知明年又在何处同它重逢？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果然，月光都是一年一年沧桑的，连带着脸庞，一并苍老在了岁月的尘埃中。东坡先生一路南下，满目更是荒芜。又与那轮月重逢，可他如今却连长好都无法开口：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秋凉，一作：新凉）。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与谁共孤光。把盏凄凉北望。

他望着的北方早就零落，带着飘摇的河山，苟延残喘。而他自己又如何独善其身？在一路南下中，找寻到了官场之外属于他新的执念。

那又如何？世事这一场大梦里，他还是走到了自己的秋天。鬓边白发染到了眉梢，他在那中秋孤光里，对影都成不了三人的热烈。

这就是一世吗？明明他满腹经纶，想要为官去造福一方。

这就是一生吗？明明他仕途清明，所到之处皆是赞扬。

生活骗了他，也骗了无数挣扎一世的文人，让他们以为书卷一定会走到现实，黄金屋不需要更改，就能完成尘世的所有困难。

东坡挣扎时分，苏辙何尝又能够欢喜？中秋至，他看着明月思念的，仍是远方的兄长：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

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

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

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

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

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

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

中秋月，承载各人哀愁。思念、欢喜、短暂、长久，文人将思绪寄托在诗笺，一路传回惦念人的心上。今夜月明，不知望的人是否也在月光那头思量？他们所惦念的天涯游子，此时正在思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