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笔下的兔子,也是他流传至今的画作中惟一一只兔子。出自《个山杂画册》。
他名叫朱耷,不过,他的别号“八大山人”更为人所知。这位明末清初的画家,本是朱明皇室显贵的后裔,却因为背负了亡国之痛,不得不借僧禅来掩藏自己特殊的皇族身份,遁迹残山剩水之中,在已经物是人非的滚滚红尘中,挣扎求存。故园已改,故人星散,故事淡忘,他必然深知自己与自己体内涌动的血脉,也终将面对随之湮没的结局。但是他不甘心,他还要活下去,无论是忍辱而耿直地活下去,还是佯狂而清醒地活下去,他必须要坚持着活下去,因为他的内心或已笃定,他的画作,蕴含着他的心血与思想的画作,将会长存于世,而后人将会解读出他不敢言、不堪言、不忍言的深切用意。
于是,他画下了这只兔子,一只看着像老虎的兔子,或许就是为了给人视觉一次深切的撞击,让人看到他内心的想法,或者说,是他活着的意义。
毕竟,还有比兔子更懂得如何生存的动物吗?
两个半世纪后,八大山人的躯体早已如尘般烟散,他所挣扎求存的那个新朝,也成了被辛亥革命推翻的旧朝。在清朝覆亡的十年后,一名叫鲁迅的作家写下了一篇题为《兔和猫》的小说,在小说中,那柔弱的白兔,逐渐长大,又诞育出“七个很小的兔,遍身肉红色,细看时,眼睛全都没有开”。弱小的白兔虽然被猫戕害,但终于得到人类的小心呵护,“白兔的家族更繁荣;大家也又都高兴了”。鲁迅则“要替小兔抱不平”,他不愿那戕害小兔的猫继续在墙上昂首阔步:“造物太胡闹,我不能不反抗他了,虽然也许是倒是帮他的忙……”
八大山人的白兔与鲁迅的白兔,相隔两个半世纪,自然毫无瓜葛。但这两只白兔,却像是这种动物的一体两面:求自存与被保护,它的柔弱中蕴藏着生存的智慧,潜伏着凌厉的生机,同样是它的柔弱,也惹起人的同情心,让人心生怜悯与慈爱。兔子的寓意或许不是以弱胜强,也不是委屈求全,而是,我固然柔弱,逃避,胆怯,但我依然会尽我全力,去面对袭来的命运,生生不息。
撰文/李夏恩
编辑/李阳 罗东
校对/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