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一直没学乐器。
这事怪我，也怪小陈。我们都属于对音乐没有半点追求的人。很多爹妈自己从来没机会接触，一颗心就非常热忱要子女来完成高雅爱好。还有部分爹妈，从小自己是钢琴十级，小提琴演奏水平，不让亲生孩子学，未免破了家风。
我和小陈，都属于年轻的时候蠢蠢欲动，对高雅音乐产生过盲目冲动。我学过半年钢琴，他买了一把小提琴，吭哧吭哧锯过一年木头。我们都半途而废了，对这茬一直想不太起来。
小学开学一个月后，猛然发现，上小学还没有练乐器的小孩，已经是稀有动物了。每个小孩都在练，走出门别人都会问：你家练的什么？
我家啥也没练。
哦，那家长随口应付一声，也就不聊了。我有点受不了这个，那一声哦，好像我们对小孩很马虎似的。
按照虎妈蔡美儿的说法，小孩必须学古典音乐。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多才多艺，全面发展，有自己最新的业余爱好和着迷的活动，但不是任何小兴趣。虎妈认为手工劳动就很糟糕，没什么意义，方向不明确，练习架子鼓也不行，将来沾染上毒品怎么办？
只有古典音乐适合现在的小孩，因为“古典音乐不会让人堕落、不会令人懒惰、不会教人粗鲁，也不会宠坏孩子。”简单来说，古典音乐是一门苦役。但就因为学古典音乐特别吃苦，十分适合现在这些不知道贫困和努力为何物的小孩。
可不是吗，《虎妈战歌》我看到这个地方，忍不住频频点头。按照北野武的说法，这一代小孩，因为从来没有穷过，也就成为了没有*的一代。总要让他们吃点苦吧？
但看完整本虎妈育儿经，我又退缩了，不是对小孩下不了手，是对自己下不了手。虎妈给两个小孩选了不同的乐器，一个练钢琴一个练小提琴，非常冷酷地指出：古典音乐的练习，前一个小时只能说是热身，每天至少要练两到三小时，才是真正的练习。
练习是为了公开演奏，拿奖。那种随便玩玩的兴趣，根本没用。
我想象了一下，坐在钢琴边，盯着小孩弹两小时琴的天天月月年年。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不，我还想多活几年。
就是从那时候起，乐器学习一直没提上日程。这时候小陈开始着急了，频频提出，开学我就给他选一样。我翻来覆去跟小陈摆事实讲道理，不现实，真的不现实。
小陈生气了：怎么不现实！我现在就选场演唱会，带他一起去看，当场挑一个乐器！
什么演唱会？
他迟疑了一会，修正好答案：是演奏会，音乐演奏会。
等一等吧，选乐器是要有缘分的。
十月刚开始，缘分到了。艾文自己提出：想学葫芦丝。有个亲戚小孩给他介绍了这门乐器，出于对葫芦这种东西的兴趣，他牢牢记着葫芦丝。
后来同学家长送了他一根葫芦丝，说家里有两根，送你一根，你也别买了。
小孩拿着同学送的葫芦丝，开心地像中了千万彩票。
他拿起葫芦丝吹响第一个音时，我脑海中有了非常熟悉的场景感：啊，这不是每次一进云南菜馆，大堂里老是在盘旋的音乐吗？进一步又想起90年代热播电视剧《孽债》，里面画面一转到云南，非搭上这种音乐不可，描绘出一种炎热，慵懒，无所事事的气息。
我对葫芦丝有点偏见。倒不是反对，就是小孩拿起葫芦丝，我就想点菜，这好像有点偏离高雅艺术的追求。
可怕的是，小孩就是这样。朋友儿子弹钢琴，亲妈连哄带骗，最后又打又骂，小孩一次比一次讨厌弹琴。我对艾文问了好几遍：真的要学吗？真的要练吗？不学也行啊，你看你都没玩的时间了。
“我要学的！”他把玩的时间，通通拿来研究葫芦丝。
我被他的真诚打动，网上找了段葫芦丝入门视频，听一个中年男子大谈十五分钟，怎么选葫芦丝，买什么价位的，该怎么练习，最后谈到，还是要找一个专业的老师来练，这样可以指出具体的错误，一个人瞎练是练不好的。
果不其然，按照网上视频教的方法吹doremi，家里的葫芦丝怎么吹都是一样的音。小孩吹得非常起劲，令人忍不住感慨，民乐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我高中时候认识隔壁班一个二胡十级，这个吹二胡的女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像个中年人。吹起葫芦丝的儿子，不管怎么端详，都有点像那种红白喜事的吹打师傅……
可是小孩打定主意一定要学，每天放学回来都问：葫芦丝老师找到了吗？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小陈找了个机构，带着小孩上试听课去了。
或许上完一节课，他就再也不喜欢葫芦丝了吧。
上完课回来，我的儿子非常兴奋：妈妈妈妈妈，我现在会吹啦！
哦，是吗？
他点点头，说，老师教我怎么发出救护车的声音，厉害吗？我现在就吹给你听。
我……
我不敢相信，不过确实，小孩拿着葫芦丝，吹出了救护车的节奏，这么严肃认真的声音，拿葫芦丝一演绎，好像救护车里坐着八个蜘蛛精护士一样……
小陈乐开了花，他给小孩录了演奏视频，然后就像朋友圈里任何一个家长一样，堂而皇之把视频精心编辑一番，发送出去。
他满足了，小孩也满足了，只有我，忐忑地问了一句：喂，试听完，你买课了吗？
买了啊，小陈点头说：我买了四十节呢！
“不会的，最多十节课，他肯定对葫芦丝没什么兴趣了！”
小陈不为所动，小孩练得更开心了。
蔡美儿提过，说她公公曾经建议小孙女练竖笛。她立刻表示否决，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去敲锣打鼓。
不过想想我什么都不会，葫芦丝也没有什么不好。
儿子睡着后，小陈在家里一遍又一遍播放着艾文练习葫芦丝的视频，满脸神采飞扬得意至极。
真的，从好的方面看，艾文可能是我们家第一个掌握一门乐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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