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老家来，提了十来个熟鸡蛋，是去大姐家看外孙的。大姐住六楼，我住一楼，母亲先到我家歇一会儿。

大姐的儿子正在上学，不常回老家看姥姥。人上了年纪，容易想念晚辈。时间长不见面，想念就越深。

母亲快八十岁了，耳朵不好使。十年前又患脑栓塞，留下后遗症，至今腿脚不利索，很少出门走动。在农村惯了，住城市别扭，也很少到城里来。最近一段时间，不知咋回事，不是想孙子，就是想外孙，今天要看这个，明天要见那个。

清明放假，带着儿子回家祭祖，奶孙俩很聊了一阵子，看样子很高兴。这几天又想外孙了，趁着周末来城里住了两天，看样子也挺高兴。这就是亲情吧，不求儿孙绕膝，见上一面就很满足。

为了看外孙，母亲特意到集上买了十来个咸鸭蛋。在她的意识里，能吃上几个鸡蛋，就是最大的幸福。这在“80后”、“90后”看来，也许是老土的做法；但对于多数“50后”、“60后”、“70后”来说，会意识到这是最纯真最珍贵的亲情。

在以农耕文化为根本的中国人的意识里，亲情是维系社会的根本纽带。新世纪以前的中国农村，物资是匮乏的，温饱是第一位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你到农家做客，烧碗鸡蛋茶、煮个熟鸡蛋、炒个鸡蛋菜，就是最高礼遇。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老母鸡就是农民的命根子！有句民谚：土坯墙，茅草房，鸡屁股就是小银行。学生缴学杂费、买笔墨纸砚，主要靠卖鸡蛋；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讨几包药，打两针，也靠买鸡蛋；买点油盐酱醋，家里招待客人，还靠鸡蛋。那时候，没有鸡蛋，日子就没法打发。每个家庭，一般都要养几只老母鸡。

外甥走舅家，重外甥走舅爷家，姥姥、妗妗、妗奶稀罕得不行。看见外甥、重外甥来了，赶紧摸鸡窝，煮鸡蛋。如果自己家没有，或者不够，就到邻居家借。有鸡蛋吃，然后才能坐下来问家长里短。外甥、重外甥回家的时候，还要煮几个鸡蛋捎包儿。

这样的待遇我有过充分的享受。母亲没有姐妹，我是姥姥的大外孙，姥姥对我特别亲。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姥爷是生产队保管，经常翻晒粮食、打扫仓库。每次劳作之后，剩下一些粮食渣子，就连糠带土收拾回家喂鸡。再加上他家住村边，有大竹园，又靠山坡，每年都养一二十只鸡，天天咯咯哒哒叫声不断。

姥姥个头小、耳朵背，做饭的手艺一般。但我每次去她家，她都先煮俩鸡蛋，再摊几张鸡蛋皮做菜。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在那个年代，有鸡蛋吃，就已经是佳肴了。我家离姥姥家不到二里地，出溜就跑去了。

外甥是舅家的狗，吃饱了就走。有时候想吃鸡蛋了，也不跟家里人说，就跑到姥姥家，姥姥煮俩鸡蛋，我吃着拿着又跑回家了。姥姥做好饭找不到我，就差刚放学的四舅到我家看我在家没有。见我在家，四舅再返回去吃饭。

我舅爷家离我们远，有十来里路程，逢年过节才去。我奶奶姐弟五个，奶奶是老大。我是奶奶的长孙，到舅爷家去，大妗奶、二妗奶争着亲。每次去，都会吃到双份的煮鸡蛋或者荷包蛋，至今尚有余味。

不只是当外甥、外孙才能吃到鸡蛋，当老师的时候，我也享受过这种礼遇。一九八三年春天，我趁星期天去家访，骑一辆新买的红旗牌自行车，一天跑了五个村子，行程三十多里，访了十二个学生，吃了四十多个荷包蛋，让我的肚子难受了两天，但心里却感觉这是一生的幸福。

随着物质的丰富、生活水平的提高，鸡蛋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但是，看到母亲又提着熟鸡蛋进城看外孙，我的思绪又回到几十年前，萦绕着的还是那朴素的亲情。

作者：郭自强

原创：中原农耕文化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