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读

矿区和农户生活空间重叠，矿产资源开发、农户可持续生计和生态保护的矛盾将是矿区周边农村面临的可持续发展难题，也是“十四五”时期需要破解的重大政策命题。文章对近年来的矿区农户可持续生计研究进行了梳理和总结，现有研究表明：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资本、生计策略的影响因素和机理复杂，研究结果受到矿产类型、开发阶段、干预政策和生计指标选取的影响。当前研究存在的问题包括：各生计指标间内在联系缺乏深入分析；静态评估居多，缺乏动态分析；学科方法体系单一等。未来研究应加强不同类型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的影响差异分析、生计演变的动态趋势及影响机制长期评估、生计指标内在联系的拓展、多学科交叉融合，以及补偿政策对农户生计提升的影响研究。

本文引用信息

牛坤玉，赵庆，徐湘博，刘静. 矿区农户可持续生计研究综述[J].中国国土资源经济,2022,35（11）:56-65.

我国矿产资源分布广泛，矿区多位于生态脆弱、经济落后的农村地区。矿产资源开发区占国土面积不到3%，而矿山废水和固废排放量占工业总排放量的比例却分别高达12%、45%，矿区周边村社所承受的环境污染强度和风险远高于其他区域。一些矿区周边区域的农户获取清洁的水源和食物的难度增加，生产生活受到较大干扰。随着近年来高密度出台扶贫政策及矿区生态修复的深入实施，矿区周边农户的生计状况得到了较大改善，然而与其他区域相比，失去基础性生计资本的农户很容易再次返贫。因此，应将矿区周边的农村作为乡村振兴和后扶贫时代有效衔接实践的重点关注区域，也是探索建立稳定脱贫机制的最佳研究场所。现有研究多集中于具体的矿山生态修复问题，对矿区周边农户可持续生计的恢复关注不足。

目前已有学者对于可持续生计的研究现状进行综述，但随着生计问题的实证分析日益丰富，生计研究从定性走向定量，从结果表征走向微观内在机理解析。不同区域具有不同的脆弱性背景和影响特征，生计问题在研究视角和方法学方面会呈现分化性、差异性和多样性，需要结合区域特征和特殊性构建新的分析视角和框架。本文以矿区农户可持续生计问题为关注重点，对相关理论和实证研究进行总结和梳理，在此基础上指出现有研究的不足和未来研究应关注的问题，以期为矿区周边的脆弱人群可持续生计研究提供借鉴和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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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理论与研究进展

1.1 生态和发展的协调发展理论

村社和农户是矿区生态环境变迁最直接的影响主体，其发展和生存特征的演变是区域转型和再造的真实写照。村社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农户生存福祉状况会随着矿区生态环境变迁而发生演变和分化。2000年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明确提出，人的发展和生态的协调是最终的发展方向。以Solow和Stiglitz为代表的经济学家采用经济增长理论模型解释在资源消耗、环境污染约束下的经济增长问题。同时，有学者采用环境投入产出分析、环境库兹涅茨曲线计量模型、协调耦合模型等计量模型分析生态与发展的关系。其中生态环境的表征指标主要有生态服务功能价值、能源消耗量、污染排放量、环境质量等。区域经济增长的表征指标多采用人均GDP、工业产出、外商直接投资、金融发展、人均收入、城镇化率等。后续有学者尝试用一些更注重发展能力的指标，如用人类发展指数、可持续发展指数来代替GDP和收入指标作为发展程度的表征。

近年来，关于生态环境与发展关系的研究，已从国家和省级尺度拓展到了村级及微观农户尺度；关于农户福祉水平的测度，多采用家庭收入或村庄人均收入等指标来衡量。除了收入，健康状况、所拥有的自然资本和社会资本均会影响生存状态和福祉水平。生计资本是理解家庭或个人拥有能力和机会的表征，有学者构建了村级层面的农户生计资本指标，基于熵值法测算生计指数，用以表征村庄发展水平。但现有研究多集中在生境脆弱区或重点生态功能区的生态环境和发展问题分析，对矿产资源开发区的可持续生计分析相对较少。

1.2 可持续生计框架

生计的概念和方法论是应对农村贫困和可持续发展问题的重要工具，包括能力、资产和行动。从研究的方法架构来看，采用最为广泛的生计研究框架为英国国际发展机构开发的可持续生计框架(SLA)，包括脆弱性背景、生计资本、结构和制度的转变、生计策略和生计结果5部分(图1)。该框架的应用方式灵活，已成为研究乡村特定区域人地关系常用的方法，可作为整体框架系统研究，也可以对其中某一部分或几部分单独展开分析。

图1 可持续性生计分析框架

部分学者采用Logistic方程、多元线性回归、非参数分析、结构方程模型、地理加权回归等方法，构建生计要素与其他影响因素的联系，在生计脆弱性评估、生计资本的量化和结果表征、生计结果相互影响、农户生计与生态系统恢复的相互关系、生计资本与农户认知水平和意愿的关系、特定政策对农户生计影响、政策影响下生计资本对农户收入的作用等方面开展了广泛讨论。其中生计资本和生计策略的研究尤为丰富，主要通过量化五大生计资本：自然资本、人力资本、物质资本、社会资本、金融资本，来评估相应的生计策略变化以判断农户的受影响程度。自然资本指能为农户提供生态系统服务的生产性资产，包括土地、灌溉用水等；人力资本指农户家庭在成员数量及其年龄、健康状况、教育水平、知识、技能和工作等方面的能力；物质资本指在农户家庭层面用于生产的物质设备和工具；金融资本指家庭储蓄、信贷和债务、保险等；社会资本指农户能够获取帮助的社会关系，包括亲属关系、协会、社会组织等。Scoones将生计策略分为农业集约化或扩大化、生计多样化和迁移。目前生计策略问题研究以生计多样化居多，学者们根据具体区域的生计活动特征和研究需求，按照对自然资源依赖程度、收入来源及比重、主要劳动力投入方向、聚类分析等标准和方法，将生计策略分为赋闲、农业型、非农业型、兼业型等，利用Logistic模型、结构方程模型等开展生计策略的影响机制和驱动因素分析，在模型中，生计策略多以分类变量、不同类型生计策略所占样本的比例、生计多样化水平或Shannon-Wiener多样化指数等方式来表征。

矿产资源开发可以带来收入上的增长与基础设施的改善，同时也会对农户的生计资本和生计策略产生影响。仅用单一的收入指标难以衡量矿区周边村社发展程度和周边农户的生存特征，应利用可持续生计框架，对其发展特征和福祉水平开展多维度测度。

02

矿区农户可持续生计

影响相关研究进展

气候变化、减贫脱贫、生态系统服务和环境适应是可持续生计研究共同关注的话题。在生态系统服务和环境适应研究领域，学者们围绕丘陵山地、农牧交错区、重点生态功能区等自然生境脆弱区的农户生计问题进行了广泛讨论。以WOS核心库为数据源，以“标题OR关键词=（Livelihood*）AND标题=（Mining*）”为条件，检索2015—2022年时段的文献，从检索结果来看，近年来矿区可持续生计研究的相关文献和被引文献数量在快速增长，2015年发文量不足50篇，2021年达到230余篇(图2)；研究文献多集中在资源环境领域，可持续生计与矿区生态环境间的相互关系一直是当前的研究重点（图3）。

图2 2015—2021年矿区农户生计文献发表和引用趋势

图3 2015—2021年矿区农户生计研究领域

通过对检索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近年来关于矿区农户可持续生计的研究呈以下特征：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影响的研究在研究方法上经历了从定性到定量的过程，在关注视角上经历了从单一的认知度和调适行为研究到综合的影响评估，再到揭示相互关联性和作用机理的发展历程；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带来的冲击主要是环境污染、土地破坏和占用、生活和工作策略的改变。目前关于矿区农户生计影响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矿区开发对农户生计资本、生计策略的影响，以及干预政策对矿区农户生计的影响等方面。

2.1 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资本的影响

总体来看，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资本有正向影响也有负向影响。较为一致的研究结论是矿产资源开发破坏了农户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本。而对于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其他生计资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影响则随着研究方法、选择的指标体系、调研区域、矿产资源类型的不同而在结论上存在差异。在自然资本方面，有学者基于问卷调查、配对比较等方法，识别矿区污染对自然资本的损害主要体现在难以获得清洁水源、污水灌溉、农田土壤退化等方面。在矿区可持续生计研究中对物质资本的影响包括了乡村公共设施的建设或破坏、家庭耐用品的数量等方面。同时，也有研究表明，矿产资源开发过程中矿区的征地补偿、农户的小规模采矿行为、城镇的开发建设、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能够带来矿区周边基础设施与农户居住环境的改善，进而增加农户的物质资本。关于对人力资本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矿产资源开发会影响周边人群健康状况，带来痢疾等疾病和人身事故发生率增加，并显著降低家庭劳动力供应。而人力资本的其他方面，包括受教育程度等在矿区与非矿区未体现出显著差异。金融资本的衡量指标多采用收入、市场和生产系统，以及收支比和贷款等。矿产资源开发可以给周边农户带来收入机会，如从事矿山开采、零售、餐厅、运输等就业机会，进而增加农户的金融资本。金融资本增加，会增加生计资本高的农户的家庭效用，但也会造成农业产值下降、健康和防护支出增加，并在矿山关闭后带来区域经济下滑，最终使得矿区陷入资源转型困境。也有研究表明，矿区开发增加了农户的日常收入，但降低了以资产形式创造财富的能力。社会资本的评估指标则多为冲突发生率、社会关系 、宗教文化习俗、邻里关系等。对生计模式的改变能够使得农户形成社区意识，进而增加社会资本。但同时，矿区农户会因对统一安置缺乏管理经验等原因，而减少社会资本。

2.2 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对策的影响

现有研究对矿区农户生计对策的关注主要集中在食物安全、用水安全、生计策略三个方面。农户生计策略随着矿产资源开发的进程改变，农户的资本结构和资本总量会影响农户的生计选择，生计转型能够提高农户的生计发展能力。在食物与用水安全上，有研究发现，采矿村在获得饮用水的时间和获得食物的能力方面要优于非采矿村，但同时矿区存在饮用水污染等问题。在对农业集约化生产行为影响方面，有研究表明，矿区周边牧民草料、油料、防疫费用等生产性支出持续增加。相对其他区域，矿区周边农业生产资料投入高而产出少。此外，在农业扩大化行为方面，俞振宁等发现在湖南省长株潭地区有规模经营农户退出经营现象。多数研究集中在对农户非农生计和多样化生计策略影响方面，如陆继霞等在湘西铅锌矿区的调查发现，在矿区开发初期阶段，周边农户以临时的、非正式的形式参与小型手工矿厂的活动或从事交通运输、零售等服务业，而到了矿区开发的后期阶段，由于环境管理严格和矿产资源枯竭等原因，小型手工矿厂纷纷被取缔和关闭，当地农户失去非农就业机会，然而由于土地、水资源遭受污染，也难以回归传统农业生计，矿区农户生计陷入困境。Danquah等利用多元Logistic分析法分析了加纳金矿社区农户生计策略类型和影响因素，发现距离矿区较近的农场规模、产量和效益显著下降，教育、家庭规模、农场规模对农户多样化的生计策略选择有促进作用。崔严等对山西省阳泉矿区的研究结果表明，在矿产资源开发过程中存在农户由农业向兼业转变现象，通过企业与村集体的农业合作社等形式促进农业转型能够提高农户生计发展能力。赵康杰在山西省平朔矿区的研究表明，通过制度创新与复垦规划能够改善生态环境，同时发展生态产业促进农户就业增收，提升农户生计。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可持续生计影响相关文献分析结果，详见表1。

2.3 干预政策对矿区农户生计的影响

矿区开发对周边村社农户生计产生了重大影响，有必要采取相应的补偿和生计提升政策进行干预，促进生态修复和缓解贫困的协同。矿区环境的治理与修复、对农户的补偿和扶持政策在改善矿区生态与发展关系，以及破解“资源诅咒”效应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根据政策实施对象，可分为对受损环境本身的修复和针对农户的补偿及扶持政策两大类。针对矿区受损环境的污染防治和生态恢复，可以改善区域生态环境质量与服务功能，起到间接改善农户生计资本的作用。在修复实践中，出现了以综合利用、生态修复为核心的若干绿色矿山，以及通过制度创新、多方合作共同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徐州矿区和平朔矿区等区域综合治理模式，能够为其他地区的矿区修复提供借鉴。针对农户的直接补偿和扶持政策是缓解矿区农户贫困的重要手段，主要有四类补偿方式：①资金补偿，如提供生态补偿金，土地、水等资源补偿费，土地复垦费等；②技术补偿，提供技能培训；③物质补偿，提供种子、化肥、生产工具等生产资料；④机会补偿，提供就业机会、发展替代生计。目前关于干预政策对农户生计影响的研究多集中于重点生态功能区、生境脆弱区，针对矿区农户的干预和补偿政策影响分析相对较少，已有研究表明，干预（补偿）政策能够起到改善农户可持续生计的作用，但会因调研区域不同与补偿政策不同而存在差异性结果，而且农户对于补偿政策存在偏好。资金补偿能够通过收入增加带动各项生计资本的改善，物质补偿能通过固定资产的增加起到类似效果，机会补偿需要农户自身的各项投入，存在对金融资本的负向影响，但能够在整体上拉动生计资本的增加。文琦等对陕西省榆林市的研究结果和Hilson等在加纳取得的研究成果均表明，技术补偿没有起到显著改善可持续生计资本的效果。补偿政策的实施情况是影响可持续生计的重要因素，如Bugri等的研究表明，社区居民认为过低标准的资金补偿和有限的替代生计难以弥补农业生产损失。丁金梅等观察到农户对于资金补偿相较于其他补偿方式的额外偏好。此外，有学者关注到了矿区的弱势群体，建议开展生活技能培训，提供物资和社会服务，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加大对教育、医疗和政府公共治理能力提升的投资力度，对社区妇女和儿童开展有针对性的生计援助。

2.4 矿区农户可持续生计提升对策

已有研究针对不同的资源类型和地区探讨了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资本的影响，并对负面影响提出若干解决方案。结合已有研究，本文对矿区的“资源诅咒”效应以矿产资源开发的逻辑顺序归纳出如下四条解决对策：一是从顶层设计入手，在矿产资源开发前期需要整体性规划，重点进行土地利用规划，预判矿产资源开发过程可能对矿区居民产生的影响，未雨绸缪，提前制定相关措施，减少开发过程中的人地矛盾。同时以可持续发展理念为指导，规划矿产开发全过程的产业变迁与产业转型进程。根据矿产资源的特点关注资源综合利用与开发过程的生态保护，建设绿色矿山与绿色矿区。二是在矿产资源开发过程中通过推进周边基础设施建设、实施生态补偿、吸纳失地农户劳动力就业、加强环境监测等手段，最大程度克服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资本的不良影响。其中，尤其要防止矿渣和尾矿污染对农业土地生产力造成不可逆破坏。开发后期根据土壤污染情况进行农业复垦规划，地方政府牵头建立“政府-企业-农户”多中心合作机制，在村镇微观层面充分发挥集体作用，通过农业合作社等形式推进矿区农业产业转型，促进农户就业增收，提升农户生计。三是推进开发后矿山的生态修复工程，参考借鉴国内外成功的矿区修复模式与案例，因地制宜修复受损环境，间接提升农户的可持续生计。积极引导科技创新，充分发挥科研平台与科技人才在矿山生态修复中的作用，建立专家团队，总结矿区生态修复与治理模式。四是关注已有生态补偿的实施效果，精准制订生态补偿方案。现有研究表明，矿区农户根据自身生计资本的不同，对资金、技术、物质和机会四类补偿政策有不同偏好，多数农户偏好于更为灵活的资金补偿。要发挥生态补偿的保障和“造血”功能，在充分调查的基础上，可根据矿区实际情况对补偿标准与补偿方式进行适度动态调整，同时需要注意政策的可持续性与政策落地的实施效果。在生态补偿过程中，需要给予生计资本较低的家庭额外关注，充分保障空巢老人和留守妇女儿童等弱势群体的利益。

03

现有研究的不足

现有研究在关于生态与发展平衡、“资源诅咒”理论在农户层面的拓展、矿区开发对农户生计影响的实证分析方面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但以下方面仍有待拓展研究：

(1)缺乏矿区生态与生计演变的动态趋势及影响机制长期评估。近十年来，宏观政策深刻转型，从环境污染问题频发到脱贫攻坚、污染防治攻坚两大战役高强度实施，矿区周边生态环境与农户生计状况也在发生剧烈演变和分化。矿区生态环境恢复进度和效果不一，不同地区针对农户补偿和扶持政策的差异，以及区域和微观家庭内部特征的区别，势必对矿区农户生计的转型和再造产生差异化影响，有些区域华丽变身，走向生态环境质量与发展的良性协调，而有些区域则落入失调衰退的“资源诅咒”陷阱。现有研究多以静态评估为主，缺乏明确的动态量化证据，且现有研究多以矿区资源开发对农户可持续生计的负面评价为主，缺乏近年来随着矿区生态环境恢复对农户生计改善和转型的跟踪监测和评估，也缺乏矿区农户生计转型的案例实证分析和成功经验总结。

(2)政策、生态环境、生计指标之间传导路径和机理分析不足。矿区生态环境变迁、外部补偿和扶持政策、生计要素间存在传导效应。如矿区环境质量改变会对农户生计资本产生直接影响，也会通过改变区域人口特征对生计资本产生间接传导效应，针对农户的生计补偿和提升政策也可以直接作用于农户的生计资本，生计资本的差异又会促使农户的生计策略发生转变。此外，五大生计资本之间也具有直接与间接因果关系和回溯因果关系，如矿区开发会损害自然资本，对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产生影响，进而对农户的社会资产产生影响，最终社会资本的改变会对物质资本、人力资本、金融资本产生影响。厘清农户可持续生计的多元影响路径和内在的传递效应，有利于识别矿区周边农户生计演变出现分化的内在途径，而现有文献尚未能充分阐释这一机理。

(3)开展环境科学、经济学的多学科交叉融合研究较少。由于缺乏矿区污染实测数据信息，现有研究仅通过村落距离矿区的远近来判断矿区周边的污染程度，难以保证研究的准确度和精度。如Aragón等将矿区周边20千米内设为污染区域，将矿区周边20千米以外的区域作为未受污染的对照区。然而事实上，矿区污染分布并不完全由距离矿山远近决定。采矿过程中产生的重金属等有毒有害物质沿水体向下游输送，环境污染较重的区域沿流域呈带状分布，而一些区域虽然在空间距离上离矿山较近，污染仍相对较轻。若不熟悉矿区的环境污染分布，会造成社会经济调查分析误差，进而造成补偿政策的偏差。

(4)迁移是应对矿区风险的重要策略之一，已有研究涉及较少。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传统生计的挤压，将导致部分农户发生不同程度的迁移。不同于城镇化进程的吸引力导致的迁移，由矿区污染问题、耕地破坏问题导致的迁移有着自身的特点，对自然资本永久破坏可能导致农户永久搬离污染区，抑或向污染程度较低的区域近距离迁移及延长外出务工时间。已有研究主要考虑的生计策略为纯农型、兼业型及外出打工型，对矿区开发对农户迁移这一特殊生计策略的影响分析不足。村落迁移、农户流动与生计改变又紧密相连，流迁加速引发的人口集聚特征改变对农户的农业集约化、扩大化和生计多样化策略所产生的扰动，是值得深入拓展的研究主题。

(5)针对矿区干预和补偿政策对农户的影响分析相对较少。尽管多个地区在矿产资源开发、矿山修复和脱贫攻坚过程中探索出了若干行之有效的干预和补偿政策，但目前关于干预政策对农户生计影响的研究多集中于重点生态功能区、生境脆弱区等生态补偿政策实施区域，对矿区的关注不足。当前的研究具体关注到了宏观层面矿山修复与综合治理的实践经验，同时也关注到了绿色矿山建设，但对村级层面的经验总结较少。在微观层面关注了干预和补偿政策对农户生计资本的影响、与农户生计策略的交互，但相关研究仅仅局限在少数地区。通过对这一影响的多样本研究观察有利于未来制定和调整干预政策。

04

研究展望

“十四五”时期，我国仍将持续推进工业化、城镇化，资源开发、农户可持续生计和生态保护的矛盾仍将是矿区长期面临的可持续发展难题，也是“十四五”时期需要破解的重大政策命题。伴随着我国工业化进程进入中后期，矿产资源在经历数十年高强度开发后环境污染问题逐渐显现，对周边村社农户生计构成重大挑战。同时，在矿区脱贫攻坚和污染防治攻坚战过程中涌现出一系列成功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鲜活案例。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重大战略背景下，深刻认识矿区农户生计脆弱性和变迁路径，从微观农户视角检验“资源诅咒”理论，结合实际探寻可持续发展道路，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和政策意义。农户生计理论与方法体系、地理信息技术与空间数据挖掘方法的日益完善，为进一步深入研究这一命题提供了基础和前提。以下从方法学、研究视角等方面提出今后研究可拓展的方向。

(1)加强不同类型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影响差异的研究。不同矿产资源类型或同一类型不同的开发阶段、开发方式对农户生计影响的原因、途径、程度也有所不同，总体来看，在易产生持久性有毒有害污染物的重金属采矿区，生态环境遭受不可逆的污染和破坏对周边农户生计的影响更为突出。而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的负面影响往往出现在开发后期。小型采矿工业对于非农就业有利，但往往也会因无序开发带来环境污染问题，造成人力资本损害，未来研究应剖析不同类型和不同开发阶段的损害特征和对生计影响机理的异同。

(2)开展矿区生态环境与生计演变的动态趋势及影响机制长期评估。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序列中监测探寻矿区生态环境发展过程和演变规律，动态评估生态与生计的演变特征、协调发展关系及影响因素，对于改进矿区可持续发展政策非常重要。积累或利用多年的面板数据，从农户生计动态演变和与矿区生态环境质量变迁的协调耦合视角切入，开展长期的影响评估，判断农户可持续生计随着矿区生态环境改善的演变和转型趋势，分析矿区生态和发展平衡趋势，及时总结矿区农户生计转型的经验和教训，是未来矿区农户生计研究有待拓展的方向。

(3)拓展农户生计资本的内在联系，开展微观影响机理和路径的定量研究。补偿政策、生态环境质量和农户生计间相互影响机理和传导机制研究是值得深入拓展的方向。未来研究应着重多源数据采集，结合动态面板计量因素分解，利用结构方程模型等经济计量模型对内在传导机制的分析优势，构建生态环境修复政策、农户生计提升和补偿政策、生态环境质量及微观农户生计要素从宏观到微观的影响和传导路径，分析不同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生计内在影响机理和传导路径的差异，实现对矿区周边区域转型和分化过程中深层次的微观机理解析，进而剖析“资源诅咒”的形成机理及破解机制。

(4)开展环境科学、经济学、地理学等多学科交叉融合研究。既有研究中存在的自然科学和经济学割裂情况给农户生计损害测量带来不确定性。用自然资本损害、环境污染等观测实测数据代替距离矿区远近程度，有利于精准衡量矿产资源开发对农户自然资本的损害程度，发现自然资本损害对于其他生计资本的影响路径。未来应支持开展环境科学、经济学、地理学等多学科交叉合作研究，精准测度矿区农户生计的受损程度及发生机理。

(5)进一步关注干预和补偿政策对生计提升的作用及影响。通过实地调研进行案例研究，从村级视角总结矿区生态修复、土地利用、产业转型、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实践经验，探寻可复制的成功经验和模式。结合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与微观农户调查，使用计量经济方法从生计资本、生计对策、脆弱性等方面具体分析干预和补偿政策对农户可持续生计提升的影响路径和机理，揭示农户对政策的偏好性与当前政策的不足，探索未来干预和补偿政策的调整方向。

作者信息

牛坤玉（1984—），女，山西省长治市人，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经济与发展研究所副研究员，人口、资源与环境经济学博士，主要从事农业资源环境经济与政策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