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容易制作，也好玩。随手捡一根细细的不太长的木棒子，在大人纳鞋的针线筐里顺手拿一根细麻绳往棒头一系，鞭子就制好了。高土岗上一站，昂首挺胸，学电影里骑马挥鞭的将军模样，扬起手来，“啪”的一挥，那叫神气，也叫霸气。再从邻居篱笆上抽下一根木棍子，骑在腿裆下当战马，挥舞手中鞭，不停抽打它，嘴里“得得得”叫个欢，在街头上漫无目标狂奔，真像带领千军万马追*鬼子兵。

鞭子的基本玩法是抽：抽树，抽狗，抽地陀螺，抽沙子，抽水花……见什么抽什么。没有东西可抽，就朝空中抽“响”，看谁抽得响而脆。抽着抽着，不小心抽到对方脸上，落下一道鲜红鞭痕。管你有意无意，至少得还你一鞭子。你一鞭来，我一鞭去，三来五往，鞭子横飞乱舞，听不到清脆悦耳鞭响，唯闻鬼哭狼嚎般喊爹叫娘。

打响鞭最见功力。鞭子空中绕几圈猛一甩，地皮上盘旋几圈猛一扣，炸鞭炮似的，突如其来一声炸耳脆响，赢来一片叫好声。走在大街上，一溜响鞭打过去，路人无不侧目称奇。有人忍不住上前想讨教两招。“两招？十招也能教你！就是鞭子到你手里，你一抽，它就不是那个响法了！”抽响鞭的人傲慢得把头昂着像冲天炮，炉火纯青的功夫哪能说教就教呢！

尽管表面上“傲得一头屎”，两招还是要教的。把着你的手，甩来甩去。教得再好，动作学得再像，十鞭还是响不了三鞭，而那响的三鞭却像放哑巴屁。终于明白，打响鞭，非一日之功。鞭子腾空而起在脆响前那一瞬的力度、弧度和速度，要把握得恰到好处，多一点少一点，大一点小一点，快一点慢一点，强一点弱一点，差之丝毫，失之千里，前功尽弃，顿成哑炮。

鞭子抽得响，全靠好鞭梢。鞭绳要粗，鞭梢要细。好鞭梢尺把长，牛皮割制，最好是牛筋，还要打上几个节。做一根又粗又长鞭子易，找一根细而柔韧鞭梢难，鞭梢就是刀刃上的好钢。绞尽脑汁，这寻那觅，终于在修鞋匠的摊子里，找到补鞋剩下的猪皮牛皮边角料，剪剪裁裁，勉勉强强制作出一根小鞭梢。“啪啪”抽起来，还挺响。一下一下抽下去，鞭梢越抽越短，鞭子越抽越不响。谁要是有一根百抽百响、百抽不坏的鞭子，就能成为鞭王。

我们就是鞭王！邻居中有好几个在平马车社赶马车的大叔，他们解放前就是赶马车的好把式，而好把式的标志就是手中的马鞭子要抽得漂亮。鞭杆竹制，裹着铜丝，根粗梢细，几米长，我们两手才举得起，却挥不动。他们举重若轻，像指挥家手里的指挥棒。漫空中潇洒一挥，优美而威风。马儿闻声而动而止，像听从指挥的琴手。我们从马车后腚偷偷爬到车前辕，伸头探脑，“大爷叔叔”一叫，准会偷偷塞给几根鞭梢。这可是顶级的专业鞭梢子，拥有这样的鞭梢，想不称鞭王都不行！

毫不夸张，我是鞭王中的鞭王，因为我家前院就住着两位赶马车大叔。年长的我叫“张大爷”，成份是地主，整天本着脸，偶尔给我几根鞭梢，我从不敢问他要。年轻的我叫“维新叔”，单身一人，特别喜欢我。他住的小草屋，后窗临着我家院子。只要他在家，我就去他家玩，有时他让我掀开窗户纸爬进他屋里。他家西墙上挂着一大捆鞭梢子，每次都是七根八根给我，我再分给要好的小伙伴。有一次他去外地送货，十多天不见人影子，鞭梢子抽完了，铤而走险，捅开他家后窗户纸，用棍子将那一捆鞭梢全挑了出来。哈哈，乐得我一跳多高，到处炫耀，没几天，就给小伙伴分光了。

维新叔回来了，见到我，嘴里直嘀咕，说那一捆鞭梢怎么没有了，早知会没有，不如都给我。我乐得偷偷笑，表面还得说早就想要了，怕你不给没敢开口。他说这有什么不敢开口的，之所以没给我，是怕我拿到了，不当好东西，全分给别人。说着，从布口袋里拿出几根雪白细长鞭梢送我，强调这是最高级鞭梢，万万不可送人。果不其然，那细白鞭梢系到鞭子上，高高扬起猛一抽，“啪”的一声，赛似过年放的雷炮。

【作者 徐景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