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看真实世界的峰谷错落——读阎步克《波峰与波谷》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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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单一维度、线性状态下，“波峰”与“波谷”是错落相继的状态，不能叠加。但真实世界及其历史是多维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诸领域存在不同周期，同一动力机制下，某一时期峰谷相逢、错落相间时，此处历史的山河便将呈现出万壑千峰、洪波涌起的山色。阎步克先生所著《波峰与波谷》一书，即通过细致、绵密的考察，讨论自先秦至南北朝时期社会人员结构、权力分布、政府体制、意识形态等各层面的周期变动及其峰谷相逢后的历史走势，以此为基础阐发作者对此间历史演化的路径、动力及方向的看法，是作者在制度史领域的一大力作。

全书序言介绍题眼、方法论及主要结论；第一至七章，搭建分析框架，梳理始自春秋终于魏晋这一历史过程中人员结构、权力分配、政府体制及意识形态的流变；第八至十一章，将前述趋势比作“冰层下的暗涌”并阐释各类暗流的宏观表现；第十二章是主要结论，点明魏晋南北朝是官僚体制的波谷，但这一波谷承续了儒法、儒吏融合及门阀政治演生所产生的动能，积累了隋唐成为律令制国家、古代官僚政治高峰所需的动能，峰谷叠加的结果是此期成为上一阶段历史演化的出口。特别的，本章触及动乱、暴力与严峻官僚统治之间的关系，为解释中国历史的超稳定结构形成与治乱兴衰循环埋下了伏笔。

本书匠心之处在于兼用“分期法”与“变态-回归”框架，以前者突出历史河流不同区域的总体“风光”特征，以后者描摹过渡区域两岸“山体”对“河流”走势的约束。两者的熔于一炉，展示出的是道、术、势之间的互动演化，是能动与约束之间的动态平衡，是旁逸斜出与主干潮流间的高下差别。此处匠心正是本书最大的特色，借此读者才能更生动、深刻理解魏晋变局于中国千年之意义。

中山先生曾说：“世界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如何认识到历史的大势、发现历史的出口所在何方？读罢《波峰与波谷》，掩卷而思，有以下感触：

第一，要静下来观察，史海钓沉。这里有三个维度：一是沉浸的视角，即有静气的身临其间、置身事内，体现为以当时之思想、心态体味当时之事务、发展，而不是高高在上，这样才能观察历史大河“冰层下的汩汩泉流”，才能看到真问题、真世界；二是旁观的视角，即作为观察者、事外人，要少些好恶、偏见的纪录、总结，体现为不能先入为主，带着理论剪裁现实、拣选现象，这样才能发现原本的样貌，而非一叶障目；三是细致的视角，即脍不厌细、不厌其烦，体现为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这样才能不至于因忽视而错过。这三个维度内部存在张力，调和的方法是静下来持认真之精神推动，以悉心体查三味，还原历史动态。

第二，要站起来综合，对立统一。做完观察，要开始分析、综合与判断，其中：分析是基于已有材料，从结构、能动与约束等视角出发，判断某一领域演化的路径与轨道，此间受限于研究工具、方法论的异同，可能得出相异的判断；综合是把单独领域、脉络的结论加权、叠加的过程，是更高层次的分析，其难点在于加权所用“权”的判断，而这一判断的根基应当是对社会、历史演化趋势的经验判断。这一步骤的张力之处在于综合的方法——进行研究是为了寻找历史发展的潮流，但进行综合又需要依据潮流大势进行判断，两者互为因果、螺旋推动。因此，读书、求知、求学，其本质应当是训练一种“眼光”、一种“口味”，“双目如电”以直指核心、化繁为简；“遍尝滋味”以拣选高下、去芜存真。特别的，综合的过程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不断地切磋琢磨，以进一步提高眼光、锻炼牙口，这也是论从史来的缘由。

第三，要动起来把握，动态演化。事物是不断运动变化的，是一段奔腾的川流，而非静默的照片。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诸领域，有各自的侧重，但也不会全然隔离，是互相影响，变动不居的。所以基于截面信息的静态分析，需要进一步累计，形成动态的框架。这一累计过程，不是简单的加总，而是恰当对齐、适当平衡的结果，对齐是把握草灰蛇线的起承转合，寻找恰当的时间基期，以此开展分析、综合；平衡是处理削峰平谷的艺术能力，分清楚事务间的关联互动，搞明白主干河流与旁逸斜出的差别。由此，双管齐下才能构筑真实世界的动态图景。

贯穿于上述三步骤张力始终的就是处理各方——“细致-全面”、“多维-具象”、“动态-截面”、“主干-旁支”——间相互矛盾的方法，这是更高层次综合的本意，其手段即把握主要矛盾、主要方面。“读史明智”之智即这一层次的收获——通过好的读物，看大史家条分缕析、索引勾连、增长智慧；通过看历史长河的奔涌与浪花，反观当下、触达未来。

以历史的视角看，魏晋南北朝上承两汉、下接隋唐，五千年历史演化之路径在此峰回路转；以思想的层面考察，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清末民初是我国几大思想之高峰，紧随而来盛世康宁其思想动能都在这百年间汇集；以世界的维度分析，严格意义上的贵族统治的种子在魏晋前后几乎同时出现于欧亚大陆两端，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作者阎步克先生截取此段历史为基础，以“匠心”综合运用不同之理论形成《波峰与波谷》一书。在势的层面，贡献了其本人的史学分析框架、观察切口，以待读者跟随；在术的层面，为读者演示了如何分析、综合一段历史川流中矛盾各方，并形成一定结论的过程；在法的层面，突出了历史学习、研究中应当辩证的看、动态的看。对于一般读者而言，比结论更为重要的是这份智慧，因而本书成为一本闪烁智慧光辉的史学书籍。

【周颖：长安街读书会企干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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