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这个《通用规范汉字表》不熟悉,不过没关系。大家更熟悉的是《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这两本公认的权威工具书就是依据包括《通用规范汉字表》在内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等相关的法律法规编写的。
因此,一定意义上可以这样来说,凡是出现在这两本工具书中的汉字及读音,我们就可以认定为权威的,正确的。
而chuā和né在这两本工具书的最新版本中均有收录,所以从正确性的认定上来说,这两个读音出现在小学语文教材上,完全不存在所谓出错的问题。
附带要说明一点,使用《王力古汉字典》来追溯某一个字的源头,或者把《新华字典》在某一版本中未收录某字作为依据,谈某字的最新收录是向方言妥协,迁就方言,然后引用“有学者批评”这样做不对。这样一些表述,一方面是在静态中看语言,另外一方面是拿少数人的学术观点来否定主流的已有定论的判断。
我这样讲,不是说少数人的学术观点一定不对,而是说不应该拿少数人的观点来否定主流观点,然后说明教材不应这样编写。这样的逻辑会让教材编写者无所适从,也会让教材使用者不知所措,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可以遵循的规则。教材不大可能抛弃主流判断而采用某一个存在争议的观点。
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汉字的音形义也都处在不断发展变化过程之中,这一历史趋势无人可以阻挡。仅就方言与官话(相当于今天的普通话)互相影响来说,其牵扯到历史的政治的经济的环境的方方面面的因素诸多,极为复杂,恐怕不能简单对某一问题下一个定论。
我们不能因为今天某字进入到普通话,就断定是受到了方言的影响。唐代时陕西话才是官话,现在的普通话那时候还是蛮夷之地的方言呢。我们也不能因为今天对某字的音形义的处理和《说文解字》的说法矛盾,于是就判定今天的说法是错的,这属于典型的刻舟求剑,泥古不化。
而从教材编写来说,因为必须要有相应的依据和规范,要有一些定论,那这些定论就不可能是某个人的意见,而必须符合国家在特定阶段的相应的法律规范。
所以,拿还未有定论的学术论争,或者一小部分人的学术研究观点,据此认定chuā进入小学语文教材不正确或者应该存疑,这些人和教材编写者之间是关公战秦琼,两者不是在同一个层面上考虑问题。
应该or不应该
因为前面第一个问题论证了chuā和né进入小学语文教材,从正确性上来说完全不应存有任何异议。所以有必要进一步讨论这两个读音是不是应该进入小学语文教材。
在应不应该这个问题上,绝大多数反对chuā进入小学语文教材的声音,他们的依据就是这个读音背后与之对应的是生僻字,不仅仅是儿童不常用,大人也不常用,对儿童而言实在太难,因此不应该进入教材。
这样一些观点的出现,实际上依然是对教材的编写和使用不了解,仅凭个人经验做出的判断。须知,教材编写和使用既要考虑不同阶段学生的基本学习能力,还要设定不同阶段的具体学习目标,还要考虑未来学生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需要关注的维度很多,不是单纯一个维度的问题。
就chuā和né进入小学语文教材,温儒敏先生的解释是:
这两课是学音节,会拼就行,不必一一对应字词。学生此时认字还少,也不能要求一一对应。
这个说法绝不是温主编为了掩饰问题而临时找到的一个借口,而是有明确的依据。请看统编教材一年级上册语文教师用书对这一课教学目标的相关说明。
教师用书对这一课的教学目标有极为明确的规定:学习正确认读和拼读相关音节,而不是把这些音节和背后的字一一联系起来。虽然有借助拼音正确认读认识词语和生字的要求,但这些生词生字都是常见的生字生词。
而某些网友非要说chuā背后的字过于生僻,超出了学生的理解接受能力,实际上是一种主观臆想。他们把这种主观臆想强加于这一课的教学目标之上,而这一课的教学目标中根本就没有诸如认识“歘”字这样的要求。
这种主观臆想所推理出来的结论正是我们绝大多数人所特别痛恨的超标或者说超纲。因此,引发了很多人的共鸣。然而这种超标或者超纲并不是教材教学目标中的现实规定。
通过主观臆想强加给教材某一教学目标,然后又据此批判教材脱离学生实际,超出学生理解水平,显然这是不可接受的,属于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主观臆想,是因为很多人的记忆中残留了学习拼音的一些印象,觉得一定要把拼音和相关的汉字组合在一起来学习,比如,e就和“鹅”联系在一起,ü就和“鱼”联系在一起,g就和“鸽”联系在一起,等等,甚至不仅配有文字,还要配有图画。
这个记忆没错,但我们所记住的更多是印象深刻的一些片段,另外一部分真实发生的情况,被我们从记忆中不经意之间抹掉了。
比如,我们要学韵母时,必然同时也要学到四声,于是老师就会让学生练习ā,á,ǎ,à。在回想这个时,可能还会和“啊”这样一个常用字联系起来。
但我们单独读ēi,éi,ěi,èi时,又和什么字联系起来了呢?恐怕就不容易想到了,因为“诶”或者“欸”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过于生僻了,但我们不会因为这些字生僻,于是就没有练习过ei的四声拼读吧。
在我的上一篇公众号文章后面,一位叫作三色猫的网友留言说:
练习拼读,就像弹琴的初级练习曲一样,训练表音符号和发音器官之间的协调。
我以为这个比方很到位。练习拼音仅仅是像弹钢琴一样,最初的简单指法练习,要反复训练,越熟练越好。我们不能因为这些最简单的指法训练将来可以用来演奏诸如《命运交响曲》那样宏大的曲子,于是就由此推断这些指法练习对初学者太难,不适合学习。
拼音学习也是如此。拼音只是学习汉字的拐棍,是一个工具,一个媒介。不一定在学习拼音时,要求每一个拼音都和汉字一一对应。但是为了熟练数量有限的读音,需要多拼各种读音,需要反复练习,哪怕这个读音与之对应的字是一个生僻字。
而且还有人混淆了“生僻字”和“生僻音”这两个概念。不是生僻音就一定对应生僻字,反过来,也不是生僻字就一定读生僻音。
比如,这样几个字:擤、熥、趿、齁、薅、搋,您能认识几个,读准几个?
但是如果我把这些字和它们经常组的词联系在一起,就会发现原来这些字我们经常用。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字怎么写,但是这些字的读音则非常常见。
擤(xǐng)鼻涕 熥(tēng)馒头
趿(tā)拉鞋 齁(hōu)嗓子
薅(hāo)羊毛 皮搋(chuāi)子
这些生僻字都是普通话用字,而不是方言用字。我们会因为这些读音背后有这样一些生僻字,于是拒绝学习这样一些读音吗?
事实上,汉语拼音作为识字的工具,在汉字学习过程中,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必须要反复练习,不断熟练,也就是要反复训练表音符号和发音器官之间的协调能力,掌握了这个工具,才能更好地学习汉字。
对方言区的学生来说,发不同的音的难度不同,并不是说chuā就是一个很生僻很难发出的读音。
比如,大学时,和来自h,f不分的方言区同学开玩笑,就让他说“护肤霜”这个词,他要想说得字正腔圆,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还有l,n分不清的方言区,这样的人说他去了趟“河南”,你会误以为他是出国旅游,去了郁金香盛开的国度呢。
对普通话地区的学生来说,虽然学习这些拼音可能难度没那么大。但依然要让他们通过多见多读的方式,了解拼音,让他们在实践的基础上明白,原来汉字的数量要远远超过拼音本身的数量,有一些读音只有极少的一些汉字与之对应,也有一些读音,虽然能读出来,但是并没有与之对应的汉字。
还有一点可能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当我们抨击说因为某些读音背后是生僻字,所以附带的这些信息对学生而言明显偏难时,实际上只是从个体的一般的经验出发,看到了问题不好的一面,而没有看到它可能存在的另外一面。
比如,“欻”这个字,如果学生问起来,老师给解释一下,“这是一个会意字,两个火和欠(吹气)构成会意。想象一下,猛吹一口气,火欻地就烧得很旺,火苗上蹿。”或许这就是一个机会,一下子就激发了学生对汉字的兴趣。他们发现原来每个汉字背后都隐藏着这么多有趣味的东西,那岂不是收获更多。
不妨再举一个例子,我儿子在学习“金木水火土”这一课中的这几个生字时,我给他补充了这样几个对应的字:“鑫、森、淼、焱、垚”,除了这几个字之外,还顺带简单讲解了“品、众、晶、磊、矗、犇、骉、猋、羴、鱻、赑、毳、皛”等字。
这些字只有极少几个属于常用字,其他差不多都属于生僻字,但是我儿子在记忆这些字时饶有兴趣,他一下子就记住了,并没有觉得多难。通过这些字的学习,激发了他学习汉字的兴趣,他能够更好地体会会意字是怎么一回事,至少是明白了会意字中的一种造字方法。
所以,换一个思路来看,我们成人所定义的生僻字主要是从这些字的日常使用几率来判断,在《通用汉字字表》中就有主要依据使用频率来区分的一二三级字的分类。
但对儿童而言,并不一定生僻字就一定是难于理解的字。儿童的思维乃至记忆方式并不完全和成人相同。用成人的视角来断定某些东西对儿童一定偏难,他们的能力无法理解,这种判断有时候并不必然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