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侗

《鹔(sù)鹴(shuāng)裘(qiú)贳(shì)酒赋》

于时司马相如，驰归成都。家徒四壁，囊少五铢。粟云乌有，帛曰子虚。草垂石井，埃没绳枢。绿琴废轸(zhěn)，青案8闲书。还看丽室，寂寞红裾。山眉罢扫，云髻慵梳。头先欲白，颜不施朱。捐放诞之风流，瘦柔弱之肌肤。相如于是独立嚱(xì)吁(xū)，四顾踌躇。解鹔鹴之裘，提鸳鸯之壶。从阳昌以沽酒，就文君而称娱。曰：“甚哉！（【行批】喝起下文）贫贱之伤人也。

“昔予出蜀中（【行批】提起论），行天下。车骑雍容，衣冠闲雅。剑击风欧，笔排屈贾。盖业及乎列锦合组，而志存乎高舆驷马。

“奈何一官落拓（【行批】找人正位），万事邅迍。长辕丛棘，曲突承尘。已固穷乎君子，乃波及于佳人。敛巫云于蓬鬓，蹙湘水于布裙。粉因红而多泪，蛾虽绿而长顰。翟公之门惟罗雀，卜子之衣若结鹑。幸乏秋胡之金，取羞少妇；愧无曼倩之肉39，归遗细君40。

“奈何一官落拓（【行批】找人正位），万事邅(zhān)迍(zhūn)。长辕丛棘，曲突承尘。已固穷乎君子，乃波及于佳人。敛巫云于蓬鬓，蹙湘水于布裙。粉因红而多泪，蛾虽绿而长顰。翟公之门惟罗雀，卜子之衣若结鹑。幸乏秋胡之金，取羞少妇；愧无曼倩之肉，归遗细君。

然而与子偕老（【行批】入酒），宜言饮酒。破除万事无过，断送一生惟有。公子留姬以绝缨，故侯挈妇而拊(fǔ)缶(fǒu)。况闲居以端忧，可称觞而上寿。杯号莲花，酤名杨柳。晕芙蓉之面，启樱桃之口。但思濡首，何辞见肘。笑牛衣之空泣，喜犊裤之尚厚。彼淳于男女同席，可饮一石；今相如夫妇携手，岂不能饮一斗乎？

文君闻之，低鬟微笑，含睇(dì)如失。遂拥颈以娇啼，还掩巾而敛泣。曰：嗟乎长卿，贫耶病耶，时耶命耶！以长卿游梁园，则邹生枚叟无足夸；以长卿立汉廷，则东方吾邱不能加。胡为途穷四海，门掩三巴。烟寒土锉，輹(bú)脱金车。郁青云之志气，湮白雪之才华。范叔一贫至此，冯驩(huān)何以为家？

且妾生名门，居秘宇。金穴铜陵74，玉楼珠户。五鼎成列，两骖(cān)如舞。饰翠钿与鸾钗，曳楚纨与郑纻。嗤抱布之卫姬，陋分烛之齐女。杓立鸬鹚，杯擎鹦鹉。醇酎(zhòu)鹅黄，葡萄马乳。长举袖以飞觞，闲引宫而刻羽。今乃脱衣换酒，黾(miǎn)勉自苦。方触(chù)绪而兴悲，何致闷之足语也。吾有奇策，可以御穷。君赠妾以一盏，妾报君以千钟。遂驱车而入市，同卖酒于临邛。

【尾评】：“气充辞丽，文赋中极品也。全从《小园》、《枯树》诸赋脱胎，而风韵较胜，更易揣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