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妇教我认白蒿(蘩)
村妇教我认白蒿时,雨点落下来,“下雨了!”,说着她便走去前面路边,那里有两个村民正在锄地。更多雨点落下来,雷声隐隐,乌云聚集,村里鸡鸣不已。片刻,他们都回家去了,留下我一人在路上,四野寂静,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笼在烟雨中。
有事情发生时,下雨只是个背景;无事情发生时,下雨便是一件大事。我在这里没有家,没有人等我,独自行走在旷野,雨就是我的亲人,雨就是一栋房子。
4月3日
疾风甚雨,过司马村
蘋,又称田字草。
《采蘋》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
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
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
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采蘋,采蘩,采藻,都是为了宗庙祭祀。两首诗同样采用问答体,皆系女子劳动时所唱的歌谣,可以想见公侯之家的女宫们(即供贵族役使的女仆),她们在郊野沼泽山涧一边采摘,一边群歌互答。
《采蘩》末章:“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以两个叠词,画出了祭祀的忙碌,以及祭毕的舒迟。《采蘋》通篇问答体,六个问答句式,连绵起伏,摇曳多姿,次第叙写了祭品、祭器、祭地、祭者。繁重辛苦的劳动,一入歌唱,但觉心气平和,庄重雍容。《诗经》之美,美在辞句,更在性情之正,即“思无邪”。
正如孔子诗教所言,“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采蘋》一诗,尤可博物,我们不妨来认识一下诗中诸物:
蘋,蕨类植物,多生于浅水,叶有长柄,四片小叶生于顶端,像“田”字,也叫田字草、四叶菜。
藻,杉叶藻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可食,亦可用于祭祀。
筥,圆形筐。筐,方形筐。
锜,三足锅。釜,无足锅。二者均为炊饭之器。
根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蘋乃四叶菜,叶浮水面,根连水底,夏秋开小白花,故称白蘋。是日,我在野外走了好久,遍寻水渠池沼,绝不见蘋的踪影,想必是尚未出生。谷雨,苹始生,苹即萍,与蘋相类,俱生水中,叶圆静,如晏殊词中所写:“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那时,节气可真要初夏了。
乡村什么都变了,但节气不会变。寒食清明,疾风甚雨,野外这里那里的坟垅,坟头插着或红或黄的塑料花,在雨中颜色鲜艳,未见有人祭扫。路上行人只我一个,想要避雨喝杯热茶,既无人可问,亦无杏花村。没有白蘋,即使有,今天也无人采,即使有人采,也不会群歌互答而采。寂寞的时代,寂寞的乡村。
想起南朝柳恽的《江南曲》:“汀州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花复应晚。不道新知乐,只言行路远。”那采蘋的女子是幸福的,这首乐府诗真美,深得三百篇之致,既风流蕴藉,又温柔敦厚。
司马村,改名“幸福村”
走着走着,来到一个村子,地图显示“司马村”,村卫生室门牌上却写着“幸福村”。询之村民,说是两年前改的名。我喜欢“司马村”这个名字,颇有古风,好端端的为何改名?村民对此不置可否,似乎叫什么都无所谓。
家家门前水泥地留出一席,种菜:菠菜、蒜苗、油麦菜,长得都很旺相,辣椒和玉米是新培的幼苗,一行一行,一株一株,清洁可喜。村里也大多是老年人,雨天清闲,男人聚在小超市隔壁的旧屋里打麻将,围了好几桌,老妇三三两两,坐在门口竹椅上,说话儿发呆。
某家为逝去的先人过三周年,请道士在灵堂做法,那道士背对大门口站着,身穿一袭黄袍,头戴一顶黑帽,伴以简朴的鼓乐,声音嘹亮地唱着,那调子悠扬婉转,很像南方地区的山歌。打听之后,才知道是在诵经,而我忽然觉得,《召南》里的诗如果唱出来,乐调应该就是这样的。
寒食风雨
撰文/三书
编辑/宫子
校对/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