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小姑爷并不是台湾人。
他是我爷爷小妹的老公，我父亲称他为小姑父，理论上我自然该叫姑爷了。不过，我们当地基本不用姑爷这个京腔十足的称呼，只叫阿公。为了跟其他阿公区别开来，有时候称“台湾阿公”。
小姑爷二十几岁去的台湾，两岸三通后，正式回归家乡定居，已是耄耋之年。
《面引子》则是今年八月带着女儿去台湾，台东到花莲这段车程有点长，导游洪哥在车上给我们放的一部影片。据说台湾的导游经常给大陆游客放这个片子，很多人看了之后哭得凄惨。
这片子说不上拍得好不好，但绝对可以说拍得很走心。大概故事情节是这样：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妇，女方*了，男的回家路上遇上国民党撤退抓壮丁，还没见到出生的儿子，就被抓到了台湾。本以为三年五年可以回家，谁知一等便是五十年。在台湾多年后发现返乡遥遥无期，*家庭并生了一个女儿。原发妻在大陆生的儿子长大成人，无法原谅父亲，在第一次见面时拒绝认亲，围绕这条主线产生的纠葛、内心挣扎等等.......又过了十年，父亲中风，儿子赶到台湾，又经过不少误会和纠结，最后原谅了父亲，一家人终于团圆在一起，父亲在梦中回到了故乡。
言语平淡，并不意味着情节平淡。认真看过这部片子的人，无不为这种亲情的割裂之痛而痛楚。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台湾导游的伎俩么，煽情而已，一个电影故事，你也信？
我说我信，因为小姑爷的真实故事就发生在身边，而且比这个影片中说的故事更悲惨！
小姑爷和小姑婆有类似遭遇，夫妻俩婚后生了一男一女，孩子尚在牙牙学语阶段，遇到国民党撤退抓壮丁，小姑爷被带去了台湾。当时说三年就返乡，最多五年，然后.......三十年未能如愿，五十年才见曙光........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面引子》中，父亲厚成跟大部分老兵一样，因看到返乡无希望，在台湾*了家庭，生了个女儿。台湾妻子过世后，厚成带着女儿到大陆寻亲。第一次会面时儿子家望拒绝了父亲，因为无法原谅过去和接受事实，厚成抱憾归台。说来再婚也是无可厚非，人之常情，特殊历史背景下没得选择，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家小姑爷去了台湾，退役后成了邮局的小职员，五十多年来孑然一身，没有再成家。我常想，这需要多强的信念、多深的情感、多重的希望，才能支撑起这些思念家人痛彻心扉的每一个日夜？
两岸正式三通后，白发苍苍的小姑爷终于等来了回家的日子。几十年来他坚持素食，清心寡欲，只为能够活到这回家的日子。然而故事并不是到这里就完美结束，命运也不总给可怜的人儿公平回报。命运是个坏脾气又任性的主儿，它总是喜欢干诸如在伤口上撒把盐之类的损事，然后指着你的痛处哈哈大笑。它往往在你以为已经到达糟得不能再糟的底部，却还有个深深的大坑埋在前头。两岸三通之后，小姑爷可以返乡的消息传来，全家欣喜无比，只等着那个幸福日子的到来，正值春节将近，小姑婆也容光焕发起来，出门去裁缝家做新衣裳。裁缝客气，端一碗刚出锅的汤团敬客，谁知这一碗汤团要了小姑婆的命，又热又黏的糯米团卡在喉咙里，抢救不及，香消玉散..........
我们常恨命运的不近人情，恨得牙痒痒，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有理有据吗？没有。可以讨价还价吗？不能！它不会因为你是个善良柔顺谦和的人就对你格外开恩，也不会因为你曾经承受了那么多不公平遭遇而奉上相应补偿，因为它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要是它不开心了，无论怎样践踏你、磨损你、侮辱你、消耗你，美其名曰“锤炼”，你还得乖乖接受。
汽车开过花莲的荣民之家，那是个收留当年国民党老兵的所在，相当于我们说的养老院福利院之类，见证了网友说的“很多白发老人，大部分未婚无儿女，至今还认为只是暂住台湾，大陆才是家，偶尔他们会向旅游大巴挥手，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才是亲人。不亲临，真的体会不到这种断肠之痛。”
家，字典释义：“共同生活的眷属和他们所住的地方”。眷属，“家居虽濩落，眷属幸团圆”，仅是几个字眼，带给我们是无比厚重无比心安的情怀、依恋和归属感。风筝飘得再远也不怕，是因为有那根线牵着它。可是有那么一群人，它们的风筝线被生生地剪断了，成了无根的纸鸢，散落在天涯……
所幸的是，小姑父最终还是叶落归根，在短短几年余生里，回到临海，和两个孩子以及他们的后代生活在一起。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如既往地谦恭，只打招呼，不爱交流，拿着喷壶给矮墙上的花草和菜葱洒水，然后坐在院子里向阳的藤椅上，望着某一个固定的方向。他眼里看不到任何怨恨，只有对命运谦恭的俯首称臣。
叶落归根，这或许也是命运为自己的任性忏悔而送给小姑爷的一点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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