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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存艳

腊月的第一声爆竹，炸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曾经的年味一如奔泻的潮水，汹涌漫过比脚步更远的路，裹挟着万千感动，强悍涌入我的心头。

那时候，一进腊月门，就会有一种淡淡的喜气与忙碌萦绕在耳边、身畔。一场雪后，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耀在屋檐上，空气里到处洋溢着一种祥瑞的气氛。寒冷的西北风，也好像已渐渐疲倦，偶尔会停靠在窗外的梧桐树上休憩，广袤的黄土高原一片寂静。母亲将红红的灯笼、春联，“福”字陆陆续续地买回家来。和它们一起走进家门的，还有各种颜色的油光纸，那是用来刻窗花用的。

那时的庄户人家，窗子一般都是用木头制作成的木格状，没有玻璃，糊一层白纸就可以了。北方的冬天，西北风肆虐，吹得窗户纸吱吱呜呜地响，就像是蚊蝇鸣叫一样。久而久之，窗户纸终究还是不抵大风，被撕扯出一个个的小口子，口子越拉越大，进而窗纸就变得褴褛不堪了。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日子，花五分钱到供销社买一张白纸都是件奢侈的事。因此，糊窗户也只是过年才有的事。其余的季节，如果窗户纸破了，就用玉米面搅点浆糊，把我们用过的作业纸抹上浆糊，在原来的窗户破烂处打上补丁，一层一层地补就可以了。

窗花来源于剪纸，秦地农村，是无花的季节，除了时不时飞舞的雪花，也就只有窗花愿意光顾了。

窗花的内容，概括起来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植物，一种是动物，人也就被随带着归属于动物之列。

古人描绘窗花，经常用“花闹窗棂”四个字。的确，一束束花朵不但神韵兼备，而且形态也挺夸张。牡丹花必须胖嘟嘟，菊花一定得瘦兮兮，玫瑰花妻妾成群，郁金香携儿带女……更意味深长的是，窗花总是与吃有密切关联，映射着广大农民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岁月对食物的渴望。麦穗要特别肥硕，玉米棒必须籽粒圆满，苹果鲜红圆润，桃子鲜嫩欲滴……也许是人们太渴望这些东西了吧，但现实生活中难以得到，于是只有把梦想编织在窗纸上。窗花，显示着村姑的手艺，也寄托着庄稼人的梦想。

刻窗花，首先要起“花样”。“花样”虽然繁多，但都讲求“圆如秋月、尖如麦芒、方如青砖、缺如锯齿、细如胡须”。对于心灵手巧的大姐来说，各种花花草草、鱼虫鸟兽的图案早就熟烂于心，剪起来自然会是得心应手。而像我这种先天愚钝的小女子，就只能“起”别人剪好的花样了。

起花样，又叫熏窗花。找一张薄而平的小木板，用水淋得湿透，然后取一张质地比较硬朗的纸贴在湿得滴水的木板上，再将借来的“花样”一个个地就着水的吸力固定在硬纸上，双手托着木板，在煤油灯的火焰上方慢慢地熏，直到整张纸被煤油灯冒出的黑烟熏得乌黑乌黑、“花样”表面的水分被烘烤得几乎快要干透时停下来，熄灭煤油灯，把木板放在一边风干后，再揭去花样，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图案轮廓就清晰地出现在硬纸上。

“熏窗花”得掌握技巧，离火苗太近，“花样”容易燃烧；离火苗太远，又不能熏出清晰的效果。记得我初学之时，没少将“花样”熏得缺胳膊少腿的，甚至常常烤焦自己的眉毛和头发，常常惹得哥哥、姐姐笑得前仰后合在炕上打滚。

熏好了花样，就该剪了。剪窗花最常用的是红、黄、绿、蓝、紫这几种“油光纸”，颜色依图案意境选定。先将纸张按花样的尺寸裁剪成大小相同的一叠，再用针线将熏好的花样固定在纸上，就可以动剪子刻窗花了。“刻窗花”最讲究“手稳、剪准、连巧”，不但要掌握入剪的先后次序，更要讲究“上剪”和“下剪”等各种手法的灵活运用。初学的我，笨拙而难得要领，只能勉强剪出个大概，并且还是毛毛糙糙的虎背熊腰，粗胳膊胖腿的。好在本人天生就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脾气，剪得不好，咱就没黑天没白昼地练，如此坚持还愁没有“圆如秋月、尖如麦芒、方如青砖、缺如锯齿、细如胡须”的一天？

除夕之夜，将剪好的窗花小心翼翼地贴在白得发亮的窗户纸上。年初一清晨，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醒，抬起头，只见窗户上红红火火，“开”满了形色各异的窗花。有“莲年有鱼”、有“竹报平安”“喜鹊踏梅”“榴开百籽”……还有那报春的“燕子”，在灿烂的阳光里，在一片吉祥的中国红中，鲜灵活脱，翩翩起舞，为我那单调的童年舞出一片春天的旋律。而年味，也被这五颜六色的窗花装点得热闹了许多。

如今的庄户人家，大都住上了洋房高楼，木格子窗棂早已被光洁明亮的玻璃窗所代替，屋内的家具色彩亮丽，窗花也就很少有人再剪了。然而那份红红火火的年味却永驻我心，怎么赶也赶不走、赶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