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剧照 本文剧照 李春光 摄
京味儿戏里的北京话,是有区别的
北京是个很神奇的地方。通常大家一说北京戏,或者说京味儿戏,肯定都是说北京话的。说起来北京人艺的京味儿戏,《龙须沟》《茶馆》《小井胡同》都是讲南城的事儿。南城人说话,好像含在嘴里的,更接地气。叶广芩先生的《全家福》里的北京话和它们不一样,和《天下第一楼》也不一样。略有区别,儿化音都有,只是那种“拐弯儿”是不一样的。
紫禁城宫里的北京话,是带着腔儿的,而且吐字归音很清晰。大家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李翰祥导演的《垂帘听政》和《火烧圆明园》,就知道皇宫里的人说话是非常有韵律的,甩的小腔特别讲究。看京味儿戏,不只是听北京话,作为北京人,你应该知道东西南北四九城,说话都不一样。
北京人艺的京味儿戏分很多种。《茶馆》里的王掌柜讲话肯定和南城有一定关系,但那是生意人的北京话。打架的二德子是撂地的,说话就土一点。常四爷、秦二爷、松二爷,他们说话肯定是东西城的音儿,老北京是“东富西贵”,他们都是达官贵人、有钱人。我演松二爷,包括之前黄宗洛老师演这个角色,(说话)一定是“好体面的小表儿”,不能大大咧咧,“好体面的小表啊”(笑)。人物塑造上一定是有区别的。
按照剧本的设定,王满堂是山东临清人,但我不能在人艺舞台上很突兀地去说山东话,所以序幕和第一幕的时候,他说的是相对北京一点的普通话。越到后面,他反而说的是地道的北京话。这个区别要拿捏一个度,有一个渐变,旨在表现他在北京生活了大半辈子之后,生活方式、语言上真正融入了这座城市。
这是细节的,一般可能还听不那么明晰,但作为演员,你必须有这个心,有这个概念要做这种微调。记者到现在也在问我一个问题,王满堂最难演的地方在哪里?我都会说,是年代。《全家福》分了五个年代,十年为一代。试想一个人十年时间变化大吗?有,但没那么明显。二十年呢?就有明显区别了。《茶馆》是时代的变迁,青年、中年、老年,三个阶段清清楚楚反而好办,但王满堂这三个阶段要对应到五个十年中去表现,难在这儿。
第一个十年从新中国刚成立到“大跃进”,他形体上略微有些变化,声音要从一开始脆生生的,到稍微放慢点节奏,音调也低了些。再往后,形体上开始有点驼背了,退休后头发花白了,声音要往中音上靠。到了八十岁,音调就更低沉了。可能从形体声音上,从六十岁到八十岁变化会大一点,但前四个阶段我都是在做微调渐变。作为演员,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度。
表演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学会控制
我在北京电影学院讲表演课的时候,会问大家表演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同学们有的说是塑造人物,塑造有性格的人物,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说法都对,但我会告诉他们,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控制。比如生活中我也会“北京瘫”,但今天这个场合我要这么说话,就是不尊重人,形象太差了。我必须拿出一个好的状态和大家聊。
在舞台上,也有人会问我,冯远征你是不是会全情投入?我想说,这不可能。演员的表演永远是跳进跳出的,原因在于你害怕出意外,比如演对手戏的演员台词说错了怎么办?我的真实感受是,瞬间要想怎么接?继而我如果这么接,他要怎么回?我必须要具备这样的能力。这个时候我还是这个人物吗?不是,我是冯远征,我在想要怎么解决好这个问题。但外在,我还要让观众看不出来(这些思考应对),这就是对人物的控制。有些年轻演员遇到这样的事儿就傻掉了,这就是缺乏舞台经验和表演的控制力。
所以表演是一门技术,这才有了“演技”这个词儿。经常有人会问我,拍电影拍电视剧和演舞台剧有什么区别?这些门类的相同点在于都要塑造人物,区别在于表演方式。电视剧的表演最接近生活,它在中间。只有生活化的表演,才能让观众觉得它是生活的一部分;电影是坐在电影院观赏的,现在银幕越来越大,特别是在近景特写的状态下,它需要在表演上“做减法”,表演幅度比生活中要小一些;话剧是“最夸张”的,声音的塑造、形体的放大都牵扯到一个“度”的问题。同样是打招呼,“来啦”在舞台上,你要假装放低声音,这个声音还是要清清楚楚送出去,让台下观众听真切。
一个演员对于角色是要有设计的,同时设计还要不露痕迹,这也是表演的最高境界。1984年,我第一次演戏,拍电影《青春祭》,完全是本色演出,非常青涩,但那就是我当年的状态。我第一次拍哭戏的时候,哭不出来,导演也不允许我点眼药水,就说“等着”。真开拍前,我就着急了,因为等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在片场都等烦了。突然间,我觉得委屈,觉得自责,就哭出来了(笑)。导演一看就喊,“赶紧开拍!”
现在我再去看那场哭戏,虽然它是真实的,但那不是人物的,只是演员的本能。但从那一瞬间,我的演技蜕变了,我知道怎么去掌握哭的情绪了。如此就慢慢到了“表情包”阶段,这是个中级阶段,是技术的。而到了高级阶段,靠的则是技术 情感。这个情感不是我冯远征的情感,而是我饰演人物的真情实感。好的演员演哭戏,可以精确到一句台词,甚至讲台词里某个字的时候,眼泪说下来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