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调令去小站报到，清早走下火车，正赶上几个人在站台一角围着水管刷牙洗脸。此时，看见一位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端着一只白色的脸盆，白衣白裤，甚至鞋也洁白如雪，身姿飘逸，像古装电影里的白眉大侠。我心怀疑惑，忍不住远远地望着他，走向车站外的山坡下，挪开一张草帘子，蹲下身洗漱起来。我注意到，那儿有一汪泉眼，周围布满了灌木丛，外人轻易发现不了。
报完到，因为下午才干活，便和大家坐在会议室里聊天等时间，话题是小站太偏僻，远离城镇，若不是有火车往来行驶，如同一处被遗忘的角落。我忽然想起那位白衣男子，去寻，发现他坐在室内一角，独自一人，面对窗外的青山，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问身旁的人，他是谁？对方嘴一撇，假干净。我笑了，随口说，是有点假。对方告诉我，他叫康杰，家住省城，随后给我讲了康杰的事，说他性情孤僻，终日寡言少语，喜欢白色的东西，白衣白裤，生活用品全是清一色的白。而且，容不得外人去触碰，比如，床上的床单，倘若被外人坐了，他会毫不犹豫的撤下来，拿到车站外那泉水处去洗。至于公用水管，他一概视而不见。对方又讲了一件事，某一天，有人想测试康杰的洁癖，特意向他借了十元钱，还钱时康杰却不收，等到第二天，才拿着一张洁白的信纸，展开，去收钱。
说话间，该吃午饭了，众人各自端着碗，去食堂打饭，之后蹲在院子里，围成一圈，埋头吃饭。康杰也打来饭，白色的塑料饭盒，走到楼上台阶处，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平铺在那台阶上，摆上饭盒，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地吸了一口冷气。这时，有人说起风凉话来，这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吃饭还要铺白布，没准拉屎也垫白布呢！
大家笑了，康杰却没有笑，神色平静，一副等闲视之的样子。
后来，饭吃完了，都去洗碗。康杰端着饭盒，走着碎步，无声无息出了大门。
因为是深山里的鸡毛小站，我和众多单身汉们的个人问题，不约而同陷入了困境。于是，都想方设法，托人给自己介绍女朋友，双休日的时候，今天是你，明天是我，坐小慢车，去百里之外的市里相亲。而康杰既不急也不托人，稳坐钓鱼台，该干活时去干活，该休息时便休息。慢慢地，好多人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唯有他始终孑然一身。有人牵线搭桥，想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他静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对方急了，呛他一句：你干脆和床单过一辈子吧！他脸红了，轻声说，我不反对女朋友，也可以谈恋爱，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有一个原则，绝不主动去见任何人。
我的天！你以为你是金宝卵啊？
但最终，还是来了一位姑娘，跟着介绍人去了康杰的宿舍。可呆了没几分钟，便匆匆地跑出来，介绍人去问原因？姑娘边吐口水边说，恶心死人啦，和我握手还要带手套！
那以后，再没谁给康杰说媒了。天长日久，便有了说法，说他生理有问题，对异性无动于衷，还有人说，凭他那个怪毛病，这辈子肯定打光棍！总之，康杰因为生活习性，成了大家眼里的另类人。
三个来月后的一天，我们干完活回来，站台上遇见一位女子，三十出头的样子，身穿粉红色的衣裳，像是一位农村人。太阳正落山，站台上寂静无声。女子堵住我们，叫了一声，大兄弟们啊！随即，泪如雨下，紧句慢一句，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坐火车回河南老家，夜里被人偷去钱包，身无分文，想回家，可更想吃饭。我们凑了点钱，让她去车站外的小卖部买点零食充饥。之后，大家开始猜想，没准此女子是一个骗子，也没准果真遇上了贼，猜来想去，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晚上，都熄灯入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我夜半时分去厕所小解时，发现康杰宿舍内亮着灯，窗帘也没合上，一个人坐在床上，粉红色的衣衫，正是那位乞讨女子，笑模笑样的，正和康杰说话。康杰蹲在地上，一条腿半蹲，一条腿半伸，仰着头，样子很兴奋，手也张牙舞爪，不停地说着什么。女子听得很投入，很少插话，时不时用手背掩着嘴，低头微笑……
次日清早，我们围着水管忙着洗漱时，康杰和那女子，一前一后，每人端着一只脸盆，向站外走去，而脸盆内东西却不一样，一个是白色的毛巾，白色的水杯，白色的牙刷，另一个满满的，像是一副白色的床单。
后来，康杰结婚了，你猜对了，新娘正是乞讨女子。不久，他们便有了孩子，孩子生在市内一家医院里。这天，他们一家三口回小站时，正好是个星期天，我们闲着无事，聚集在站台上吹牛聊天。这时，小慢车进站了，首先下车的是康杰，背着一个老大的包，之后，是那位女子，抱着孩子，笑容灿烂而甜蜜。我不无惊奇地发现，康杰身上没了白色的衣衫，而是蓝色的铁路制服，女子同样蓝衣蓝裤，唯有她怀抱中的襁褓，白白净净的，乍一看，好似一只巨大的蚕蛹。
作者简介：王恩豫，宝鸡供电段退休职工。已发表散文小说一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中国铁路文学》《北京铁路文学》《天山路》《驼铃》《都市文学》《芳草》《人民铁道报》《陕西工人报》等报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