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乐年间，这年深秋，永州知州王拾辅和手下两都头议话“今年二万税银已收足，择日运往省城，不知二位谁愿一行？”
两都头一姓刘，四十上下年纪，为人宅心仁厚，使一柄单刀，一套“五虎断魂刀”人莫能近，江湖人送“赛宋江”。另一都头姓冯，二十七八岁年纪，心狠手辣，使一把朴刀，江湖人送“追魂刀”。
这冯都头说道“此去省城，来回一月有余，我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就替哥哥走一趟”。刘都头也巴不得如此，连声道谢“那辛苦贤弟了”。王知州对二人说道“如此甚好，此次行程穿州过府，不宜伸张，需隐藏行径，回来我重重有赏。”三人商议定在五天后启程。
五天后天末亮一行人悄悄出发了，王知州和刘都头送出城门，王知州拍着冯都头肩说“贤弟，一路小心，哥哥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冯都头点点头率众出发了。这一众人共十二人，都作行商打扮，租用了十辆大马车，一个老车把式领头，另在军中挑了十个好手一人赶一辆车外，剩余两人作辅助。众人将武器藏于车内，不紧不慢沿官道向省城走去。
话说王知州这些天如热锅上蚂蚁，坐立不安。刘都头劝他道“知州大人不必担心，这些年天下太平，此去省城沿途并无匪患，加上冯贤弟艺高人胆大，包管无事。”王知州连连称是。
到了十一天中午，车把式连滚带爬找到王知州“死完了，死完了，全没了。”
“什么死完了？”王知州叫人端来凉水“慢慢道来”
车把式喝了一大口水，稍息了下“运的货被抢了，人被*死完了。”
王知州如被当头一棒，这才是怕啥来啥，差点昏过去，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呀！马上差人叫来刘都头。车把式缓缓讲起这些天的经过：
“这一路本一直平安，直到第八天我们走到黑风渡，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冯都头让我们就地吃饭体息，天亮继续赶路。突然跳出一伙人黑巾蒙面，为首的有五个人，和冯都头他们打起来”车把式摸摸头“我吓得赶紧躲到一边，这时一人上来把我打昏了，醒来己是第二天上午，是路过的人把我弄醒。只见到处都是血迹，马车都还在，冯都头和十位爷以及货物却不见了，我连忙赶回来报信。”
刘都头知道那个黑风渡，那里紧挨大山，上面是官道，下面是黑水河，河深水急，人迹罕至“他们什么口音，用什么兵器？”
“口音和我们差不多，印象深的一个用双钩一个用叉”车把式答道。
王知州和刘都头带上人和车把式赶到黑风渡，现场草地零乱，血迹斑斑，车马都在，人却不见影踪。众人分官路和河边寻找，在下游找到一件背上有刀口的衣服。刘都头对王知州道“冯都头他们被害后难道被沉河了，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王知州道“应该是毁尸灭迹”
刘都头一边安排人下河打捞一边搜索车辙印，因为每辆载有两千斤白银，这很重的，但车辙印到此为至。这说明贼人走水路运走白银，而且是大船走下水才能在一夜之间将两万两白银藏起来。果然在下游拐弯处打捞起三具军士的尸体，身上还绑有石块，后几天又继续捞起四具，另三具军士和冯都头尸体却没影踪。
刘都头仔细查看了七人伤口，有四人致命伤在背后，刘都头是老江湖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朴刀所伤“难道是冯都头下的毒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可能，这太可笑了”他安慰自己。
这天王知州把刘都头叫进内堂，双腿跪下拉着其手哭道“兄弟，救哥哥命则个，如果两个月把银子找不回来，年底省府追查，我只是死路一条”，刘都头扶起王知州“大人，我一定全力侦查，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两人商议王知州继续派人打捞尸体，刘都头则负责破案。
刘都头租了一艘稍大的乌蓬渔船，带齐家伙什，和一个年轻的渔夫向下游寻去。按他的江湖阅历判断，这为首五人绝不是泛泛之辈，特别是使钩和叉这种冷门兵器的不多，这些人应该是江湖大豪，富贵人家，必定有大庄大院。另能将两万两白银神不知鬼不觉搬上岸，说明离河岸不远，这范围就小了很多。
两人以打渔作掩护沿岸查寻，一寻见有高房大院刘都头就扮着卖鱼的前去打探，晚上两人住在船舱里，不觉已过十日有余，其间日晒雨淋，辛苦可想而知。
这天渔夫对刘都头说“大人，前面是响水滩，过了这里就出永州地界了，到怀州了。”又过半个时辰，在右手边出现了一条支流，河面约十丈宽，水速平缓，两人划船进去，不久右手前边出现了一个大庄院，大小约占四五亩地，气势不凡。
刘都头提着鱼篓上岸去，刚好前面菜地里有个老人在锄草，于是上前问道“老人家，我这里有上好的大鲤鱼你要吗？”
老人摇一摇头“你找错人了，我怎么买得起鱼，你到乌家庄去问下，那家人有钱。”
“哦，那院子好大啊，人少住起来还害怕”刘都头说道。
“你应该是外地人，这乌家有五兄弟，财大气粗，这里大部分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院里大大小小几十号人呢”老人又说道。
刘都头一听五兄弟，心里一抖，又装着没看过世面说道“这太少见了，好历害哦”
“肯定厉害了，五兄弟都会武功，水陆通吃”老人小声说“你快去吧”
“好，好”刘都头为了不打草惊蛇，胡乱转了一圈回到渔船上，又回到交叉处。今天终于有收获了，刘都头心跳得厉害，他觉得要揭开真相了，今晚他要夜探乌家庄。
三更渐尾，刘都头穿上夜行服，黑布蒙面，背插单刀。临行前吩咐渔夫“如果一个时辰我没回来，你就回去报告王知州这里的一切。”
刘都头一路高纵低伏来到乌家庄，借着天上星光围着庄院绕了一圈，四处一片寂静。刘都头从庄院左后面蹿进院内，来到一个走廊，这走廊把庄院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一个大坝子，边上有十几个厢房，应该是庄丁下家住的，后面应该是五兄弟的住所。刘都头向后面摸去，居然一屋里传来麻将声还有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刘都头来到门外，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这里面的都是高手。只听一尖细声音说道“大哥，好久可以出去耍哈嘛？在屋里关了十几二十天了，除了睡觉就是打牌，人都要疯了。”
接着一个雄混的声音说道“老五，就你沉不住气，我们这次做的*头买卖，一旦在外漏出丝亳马脚被公人抓住，那就是灭门之灾。等这阵子风声过了，你想怎么耍都行。”
刘都头心里基本上确定这里就是贼窝，趁着里面“哗哗哗”洗牌声站起来正想溜走，突然后面一阵亮光传来“有贼呀，有贼呀！快来人呀！”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巡夜的庄丁。刘都头抽出刀就往右边墙跑去，这时麻将房里出来五个人，正是乌氏兄弟。
“乌家庄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把命纳下”只见一人手执钢叉几个健步跃过来，飞在空中钢叉直取李都头后心。李都头只得回身一招“饿虎拦门”将叉一格，随势一招“顺水推舟”刀向下滑，刀口向对方握钢叉的手削去。
“咦，点子还扎手”叉手人在空中腰一用力，钢叉一借力，人在空中旋了360度，只听钢叉和刀“当当当”连碰几下，双方半斤八两各自退出圈子。这时有个手提铁棍的老者上前问道“下知尊驾何人，竟夜闯乌家庄？”
刘都头四处一瞧，自己被庄丁包围得水泄不通，暗想今天恐怕凶多吉少，只想相机行事，于是答道“我乃长平水上漂曹真，路过此地盘缠用尽，听闻乌家有钱，特来借些”
那老者呵呵一笑“乌家的钱不好借，你赢了我手中棍你想多少都有。”说着棍头朝对方胸口点去，刘都头连忙后撤半步。那老者前棍变后棍，手腕一翻朝刘都头脑袋打去，刘都头不敢硬接，侧身还了两刀，两人斗在一起。
十个回合后，刘都头边打边向墙边后退，然后发力跃在空中一招“力劈华山”砍向老者，这一刀有千钧之力。老者大喝一声“来得好”横棍用力一格，刘都头借这一格之力翻上墙一溜烟跑了。
庄内人正要开门去追，老者摆手说道“不要追了，此人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追是徒然，反而搞得人尽皆知。”
这时使钩的问道“大哥，此人会不会是官家的人？”
“不怎么象，官家一般不会有如此高手”老者又吩咐道“明天在水陆两路加派眼线，有异常随时汇报。”
这边刘都头飞奔到渔船上，两人奋力趁黑向上游划去。回到永州向王知州汇报了情况，王知州差点又跪谢大恩。为避免夜长梦多，马上到驻军调来五百军士，王知州亲身带队趁夜色将乌家围得如铁桶一般。
这天天刚朦朦亮，庄丁打开院门，发现外面全是兵，刚想叫就被一刀劈死。众官兵冲进院内，*了乌家一个措手不及，很多庄丁衣服都来不及穿不是被刀*死就是被箭射*。乌家五虎提着武器*了出来，双方战在一起，乌家兄弟果然厉害，众军士伤亡颇重。古人云“猛虎难敌群狼”，乌家兄弟也各自受伤，和几个庄丁一起被围在中央。
刘都头走过来让大家停手，王知州上前发话道“我乃永州知州，黑风渡的事你们心知肚明，今天你等插翅难飞，交出银子，我放过你等家属，否则鸡犬不留，”
乌家五虎面面相觑，乌家老大叹了口气“罢罢罢，我乌家这次劫数难逃，兄弟们怎么说？”另四人同声道“听大哥吩咐”。乌老大抛下手中铁棍对王知州说“希望大人言而有信，放过家人，他们实不知情。”
军士在地窖里搬出所失官银，一点只有一万两，王知州急了“还有一万两呢？”乌老大赶紧回话“回大人，我们只分得一半，其它的被冯都头拿走了。”
刘都头暗暗点头，果然有蹊跷，他问道“那冯都头去哪了，银子他怎么搬走的，这可是万两呀。”
乌老大道“那天冯都头来找我几兄弟，说联手干票大的，以后就吃穿不愁，我兄弟几人也是鬼迷心窍同意了。得手后我们走水路，他的事就不清楚了。”
王知州吩咐将乌家兄弟押回永州，而那冯都头和银两却没留下任何线索，消失得无影无踪。
纸终包不住火，两月后王知州因官银失窃被革职查办，乌家五兄弟被问斩，这案子也告个段落。
刘都头给死伤的兄弟们争取了福利，他也辞官回家务农。
这案子刘都头始终有些迷茫，他开始挑个担子干起货郎买卖。刘都头用了十年时间将黑风渡下游的州县走了个遍，冯都头仍然如人间蒸发样。刘都头头发都白了，他始终想找到冯都头，解开心中疑团。
后来他又往黑风渡上游寻找，一天天走街窜巷，餐风露宿，又过了四五年。这天来到青州地界，在一个叫走马镇的乡下，刘都头敲着拨浪鼓来到一大户人家门前，大门开处一个漂亮的小媳妇牵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出来，小孩叫道“我要那个”他指着拨浪鼓。
小孩拿着鼓又跳又叫，高兴极了。“儿子怎么这么高兴”大门里走出一男人，刘都头回脸一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男人正是消失十几年的冯都头。
两人对视良久，冯都头开口了“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他叫女人把孩子带回去，然后和刘都头来到后山。
“你是来抓我的？”冯都头问。
“不，我己辞职，只是心里有凝团，如鲠在喉，不解开死不暝目。”刘都头道。
听说不是来抓他的，冯都头松口气，把事件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其实冯都头早有计划，未动手前两年就在永州和黑风渡官道傍边买了间单门独户的房子，在地下挖了暗窖。黑风渡得手后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下游，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将马车赶回去将银子藏好后又将车赶回黑风渡，然后远走他乡改名换姓。六年后他才潜回来分批将银子搬到这里，买田置地，娶妻生子。
刘都头终于明白了，当年他从军士后背的伤口对冯都头就有所怀疑，他对冯都头说道“为了你一已之欲，害死了多少人。”
冯都头沉默良久回道“天下哪天不死许多人，打仗死的，饿死的，冤死的。那些当官的一句话就可让多少送死，他们则吸食民脂民膏，发大财。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只不过使用方式不同。你当都头多年，你每年挣几两银子，你心里没数吗？”
刘都头也沉默了，冯都头接着说道“其实这些年来我也反思过，所以我经常做些善事，以求心安。”边说边给刘都头跪下“刘兄，咱相识多年，你放过我吧，银子分一半给你，好吗？”
刘都头扶起冯都头“我现在已不是都头了，你的事我无权管了，银子我不会要，你好自为之。另这件事我会让它烂在肚里，你尽管放心。”
刘都头挑起担子往家走去，他知道了真相心里反而沉重，但他又能怎样呢？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他又改变得了什么？
路还很长。
（配图来源于网络，与故事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