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红蜘蛛》
复杂
十个案件的女人最后都进了监狱,但导演都给她们安排了向镜头陈述的机会,尽管陈述的时间份额是不一样的。单纯因为*而犯罪的人,导演给的时间很短,但还有一些陈述时间很长,那是让《红蜘蛛》的创作变得更复杂的部分。
都晓在看过许多案件之后,挑选了五六十个进行改编,这里面有些故事让他惊讶。「有一个女罪犯交代的时候说,(自己喜欢的)男的特聪明,不能把他耽误了,他想出国留学,没钱,她就想替他弄钱。」还有更残酷的,「有个小学老师去当小姐,挣那个钱给他们学校建房子。」人们总倾向于认为罪恶就是和私欲绑在一起,但一些特殊的事例又确实存在着。
「有些人会说正当职业她不去做,非去当小姐,那肯定她个人有问题,但我发现有的人是真的没办法,她只能这样生存。人穷,周围也都是一帮穷人的时候,谁帮谁啊,非常残酷。」那个年代并没有给女性太多选择。
剧中一些女性因家庭的沉重绑缚而走上犯罪之路。有个角色对镜头陈述:「虽然这钱来得不干净,但也是钱啊。」她来自农村,外出「工作」成了村里被人说是「能耐」了的人,因为她给在农村的父母修上了红砖楼房,房子里配上了冰箱,被警察抓走之前,回头给满脸皱纹的父亲塞了一叠钱。
都晓还在报纸上看过另一个案例,讲的是上海一个底层女性,她被人强奸之后就放弃了自己,在海南靠自己的身体挣了钱给在上海的弟弟买了宾馆当经理,然后自己又回去做皮肉生意,最后因艾滋病去世了。
他在《红蜘蛛》会区别安排较长的讲述时间,让观众去了解有的女人为什么会成为亡命之徒。里面有一个坐台小姐,她伙同同伴*害了一个有钱的老板,她向镜头暴露了自己因何对人怀有深深的恨意——从小父亲就拿棒子打她,有一次她逃出来躲在桥洞下面不敢回家,被几个男性强奸,夜里她走在路上,身上有血,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去问她怎么了。都晓在当时的卷宗里,新闻里,看到了太多类似的故事。其实也可以像很多电视剧一样,只需要简单去给罪恶下一个审判,告诉观众这是坏人就结束,但那之后呢?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每个人都觉得罪犯与我无关,就是他/她自己的问题。
「我相信每个人身上兽性和人性是各占百分之五十,稍微一个刺激它就偏到左边了,稍微一个刺激它就偏到右边了……人不要太相信自己很不一样,都有阴暗的一面,可能它是没到面临考验的那一步。」在还没有那么多人坐飞机的时候,都晓有一次做制片,从外地飞回去,包里面满满当当装了30万块钱,背在双肩包里。机场过检查的时候,他在旁边等着包,检查人员看着显示屏,都晓听见有一个人说:「这么多钱,这他妈在外头我非干了他不可。」那瞬间,他背后一凉。
虽然大家都有类似的人性,甚至有些人的经历总把它往监狱里推,但导演在每一集的片头强调的是,人是有选择的,就算是命运让人拿起来一把刀,但在那瞬间人依然可以选择是否真的要顺着它捅下去。法律要审判的是那个瞬间的抉择。
《红蜘蛛》展现了一种混乱,里面的罪犯为了减刑可以互相指认,为了对爱情的极端想象可以*掉自己的孩子和丈夫。离开了原来的规则之后,人们却还没有想清楚要追求什么,于是利益和爱情收容了很多人,他们甚至可以为之舍弃掉别人的生命。
除了法律之外,没有人有资格去审判另一个人,但也没有人有资格去终结别人的生命,这是告别丛林社会之后人性的一种良知和契约。但在那个年代,都晓觉得这个契约变得模糊了。这成为《红蜘蛛》的某种初衷,想要在新规则站稳脚跟之前,提醒人们一些最基本的价值观,在不知道应该追求什么的时候,至少可以相信内心的那条隐形的线。
图源《红蜘蛛》
重建
劳荣枝在逃亡23 年之后走进了监狱。《南方都市报》的记者采访过她的二哥劳刚,他说劳荣枝落网后曾说想看看家里的情况,几名警察来到家里拍了几段视频,劳刚给劳荣枝准备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托民警带了过去。他说:「法律是公正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就算没有劳荣枝的案件,《红蜘蛛》有时候也能收到一些新观众的反馈。一个95 后观众曾告诉都晓自己对电视剧的欣赏,因为现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这样真实的作品了。
人对于外界的认知除了自己的生活经历之外,一定程度上依赖看到的媒介内容。对于一些不看新闻的年轻人来说,电视是一种很重要的方式,但是现在的电视剧和以前的好像追求的不再是一样的东西。近期微博公布的2019 年电视剧大赏的榜单里,前 20 名里,有7 部是古装剧,10 部是偶像剧。一些电视剧用上滤镜,配上最好的服装和化妆,演员要在里面扮演地真实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个人形象才是,因为那帮助人成为一个好的商品。
还有一种趋势是观众随时准备着进行判断,不符合道德的角色不应该在剧中得到好的结果,因为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拍底层的故事是有争议的,有观众会觉得中国那么大,为什么就选择一些「审丑」的内容……现在的影像被寄予了太多。
大银幕上也是,导演贾樟柯在《十三邀》里分享过一个例子:「我在多伦多放《天注定》,当时就有中国留学生站起来直接批判,说我们国家是存在这些问题,但是你为什么不去拍我们的这个、我们的那个,你为什么只拍穷乡僻壤,离了煤矿你会死?」那些脱下衣服之后会露出白背心晒痕的人的确随着经济的发展变少了,但他们也还在继续痛苦地存在着,却被选择性地淘汰了。
《红蜘蛛》在播放之后,当年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出现了很多的同类型电视剧。不同的是,张军钊和都晓在讲述破案过程时,少有血腥和色情的画面,一些镜头必须要交代作案过程的时候,它宁愿很生硬地添加黑白滤镜去抵消「红色」给人的恐惧感。之后其它的一些作品都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更高程度地还原罪犯的作案场景,拍摄一些更具感官刺激的内容。但它们大多没能进入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都晓觉得原因是之后的作品只拿去了外壳,却没有留下那些想要传达的东西。他拍警察艰难的破案过程,拍罪犯走进监狱的路径,他拍每一个当时作为背景的普通人……社会是一个复杂的沙盘,平时他们彼此之间无法互相看到,但电视剧可以提供一个更宽阔的视角,它越贴近真实便越是能够看到每一个人的挣扎和选择,越是能够互相理解甚至去共同解决问题。
在这种程度上来说,选择真实是一种残酷的温柔。
互动话题
你印象最深的cult剧是哪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