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羡林看来,乐黛云是一个经历波澜壮阔的奇女子。但她从不沉陷于过往的苦难与斑驳,也拒绝被冠以“比较文学学科奠基人”的名号,而愿尽其所能在中西文化之间搭桥,帮助年轻人拥抱理想和追求价值。
文 / 本刊记者 邓郁 发自北京
实习记者 张紫微 彭思聪
封面图 / 本刊记者 梁辰
编辑 /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乐黛云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有同理心和想象力,她是忠恕之道的完美典范。今天的年轻人因为受到太多干扰,很难做到“兼听则明”。但乐黛云身上体现着一种坚韧的价值追求。人类面临全球变暖、流行病、环境恶化、收入不平等、大规模物种灭绝、国际恐怖主义等问题,单赢模式的个人主义意识形态是一场人人皆输的游戏。我们需要的不是西方化或东方化,而是东西方化,乐黛云就是最好的例子。
——美国夏威夷大学教授、中西比较哲学学者安乐哲
保姆兼工作助手刘美珍最喜欢学者乐黛云的一张照片,是她的自传《我就是我》封底的那张:乐黛云左手叉着腰,胯微微顶着,右手自然搭着路边的指示牌,眼睛直视镜头。和旁边的自白文字气质高度吻合:
我以自己的生命在浑浊的时空中,
将各种点点线线莫名其妙地联成一片,
造就了我的历史,
这历史属于我自己。
我就是我!
“多豪迈!”在乐黛云身边待了几十年的刘美珍啧啧赞道。
一米五上下的个头,风风火火。上世纪末的北大校园里,乐黛云总爱穿着水磨蓝的牛仔风衣或是鲜红的上装,骑着一挂加重的自行车;每每去中文系上班,总要越过一个不高的小假山,上完课之后还把它推过山。六七十岁时还经常出国访学,被导师王瑶戏称为“空中飞人”。
到晚年罹患腿疾,长年在轮椅上度过,对一个习惯在外奔走的行动派,怎么也算是狠狠一击。更不用说一生挚爱、哲学家汤一介,在六年前撒手人寰。但乐黛云仍然像个暖暖的发光体,学生遇到难事,总能从她这里获得慰藉与指引。好像90年前西南边地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照耀了她一辈子。
那不是“事了拂衣去”的超然,而是一种“表里俱澄澈”的开明。不说话时,她习惯头微微朝一边斜着,时间长了手便托着腮,春风般漾开的笑脸满满的福相;一开口,仿如从口腔后部发音,吐字温和而又铿锵,即便是说起再大的坎儿,眉头微皱过,嘴角又一扬,一口洁白的牙如乖孩子似的在嘴里排得齐整。
“假的,呵呵,这年纪哪还有好牙。”她向赞她的年轻人说出真相。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洪子诚称这位年长他八岁的前辈不做作,较少“面具意识”。用乐黛云自己的话来说,“情绪型、易冲动、不善计谋。”这性子也令她饱受风暴席卷、打击,二十余年的光阴扔在荒山、水田和前路茫茫里,一度心向五柳先生。
年过半百之后,云开雾散,她远赴哈佛求取新知,重塑中国比较文学学科体系,为当时板结的学术状态注入活力,此后提出“新人文精神”,推崇跨文化对话,打造心目中“和而不同”的理想世界。
学者陈平原说她,“出道很晚,那是时代的缘故,个人做不了主;可一旦有了机会,就狠狠地抓住,一路狂奔,再也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