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了很多年拳也教了很多年拳，徘徊在拳的奥秘之中很多年，总是否定之前的自己又再次否定之前的自己，现在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我之所以喜欢武术很大的原因是喜欢神秘玄奥的东西，遇到师父之前，我听着各种武术前辈们的故事，无比的好奇，对武学充满了想象。

​然后我遇到了我的师父，他一层一层的为我剖去了武术神秘的外衣，直接告诉了我武术的本质，于是我就知道武术是简单的，简单到值得把玩的，简单到我用了十年来把玩出一些滋味。

十多年前我并不相信武术是简单的，我喜欢神秘玄奥的东西，比如“抖手发人丈外”、“说手”眼花缭乱的演示、“听探顺化”的推手，我内心满是憧憬，而师父教给我的却非常的简单，他只是让我简单地重复，我无可奈何只能重复着通臂拳的“劈山掌”，内心无比的向往着内家三拳，没多久就有人说我“松的不错”、“有点整劲”，我并不自信，想着只会这一个动作，劲力的门都还没摸到呢。

师兄弟里武痴居多，某师弟痴于武学，瞒着家人卖掉刚买的电脑当学费全国四处学拳，也曾在刀光血影里摸爬，给我看他四处奔波学拳的火车票，跟我讲江湖险恶，拳师们在意的不过是名和利，说他学了这么多年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见师父就当是最后一次赌博，赌输了就再也不练了。初次见面师父跟他讲了打法，他无比的震惊。师父跟我说过无数次我都不在意的话他如获至宝，打法是武学的不传之秘，他多次的江湖拼*中模糊的感觉到了一点，师父的话对他来说是醍醐灌顶，他感动莫名，第一次见面，师父就把武学的不传之秘讲给他听，他说我能跟着师父学拳是幸运。

我确实很幸运，那时并不知道我所学是多么珍贵，师父没有架子，跟朋友一样相处，师兄弟们也很投缘，我聊的永远比练得多，在师父哪里，我练几下累了躺着，躺累了坐会，坐累了起来练几下。师父有大天才，他的动作浑然天成无迹可寻，我难以模仿，教我“鸡形四把”时，师父示范了近百遍，我始终学不会，别人打趣说教这样的徒弟比自己练着都累，我饱受打击，赌气不学了，师父说要按过去一块大洋示范两遍我已经欠了五十大洋了。

跟在师父身边多年，属于入室弟子，练的虽少看多了也逐渐有点样子，在师父不耐烦的时候好为人师，我逐渐的理解了师父，师父之前事业也算的是成功，教拳之初的大师兄从小练拳，一学就会，而我这样半路出家的徒弟则耗尽了他的耐心。我们越练越起劲，言谈举止都已高人自居，有时候师父会感慨，说我们都是斯文人，功夫有了却不能打，我们对此不以为然，平日里都以流氓自居哪里有半点斯文的影子？

那个暑假开始练打法，师兄弟们汇聚在一起，我开始代师传艺，教人的时候是很愉悦的，我认真地修正着别人的动作，对比之下更显得自己强大，师弟武痴，对我练拳当玩的想法嗤之以鼻，我们看到的世界不一样，无数次的争论之后决定实战训练，师兄弟们轮番对战，一个曾经当过特种兵的师弟，一米八多全身肌肉的壮汉，几人轮番和我对打，戴着很厚的拳套，师弟蛊惑我说特种兵很笨，上去打他反应不急，我听了他的建议，刚冲上去就被特种兵一拳打回，我扭头就跑，特种兵追来提着硕大的拳头，一边捶我一边狞笑。一个月后我已经能和特种兵对垒，看准时机也能让他抱头鼠窜，痛快的锤他一顿。

我很感激他们，那时候我的反应出奇的快，别人在我面前稍有动作，我会本能的判断出他下一步的动作然后强行忍住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我从一个懦弱缺乏对抗勇气的人变成了一个敢迎着别人拳头冲上去的武者，宿舍里的打闹我一人对抗兄弟们几个都能占到上风。师父很兴奋，在北大教拳时教授打法，学的人很多，一次对抗时我和一个练过些散打的学员互相挺住不后退的对轰了数十拳，那之后，学员就走了一半多。

师父说武术是野蛮的。师父说打法不是每个人都能练的。

我想今生能练到师父的一成功夫就会满足，师父平日里慵懒，很少见到他全力打拳，我们知道师父厉害，却一直不知道师父有多厉害。有次师兄和师父推手，师兄勇猛，以为占到时机顺势捋带想让师父失势，师父本能借势借力打出，那一瞬间，师兄向后狂退，平日里练就的整劲荡然无存，退出好远，一屁股坐倒在地继续向后滑了一段，师兄一身冷汗，脸色苍白，见识到了师父的功夫。师父在科技大学演讲的时候练了一趟形意拳的劈拳，那个场景我至今记忆深刻，师父穿一件白色衬衫，打拳时的动作太快太猛太暴烈，衬衫像气球一样，随着师父的发力动作，瞬间鼓起来，动作的间隙又落回身上，下一个动作又鼓起来，在那个大厅里，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师父的每一步落下都撼动了那个大厅，似乎整个楼都在摇晃，没有掌声，观众随着师父的动作发出一声声的惊呼，那一刻，我想如果世上有神的话，师父就是神！

我出奇的懒，师父的一成功夫对我来说也是奢望，师父在广州的时候我去看他，倚靠在床上聊着天，广州的师弟来了之后打个招呼开始站桩，左侧一小时休息一下右侧一小时。我很羞愧，想我作为师兄怎能让师弟比下去？！师父说广州的徒弟都是这样，告诫我很快就会被师弟超越如何如何，我很受刺激，第二天五点起床跟着师父去公园练拳，那一天，我这一生中第一次连续练了一千个劈拳。

后来我想明白了，多年来总是一个心得推翻另一个心得，练来练去总是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之所以这样，并不是没有发现问题所在，而是自己的设定了太多问题，武术是身体的认知，没有体认到，一切都是虚幻。是的！多年来我一直在试图解释武术，想着找到一个理论能解释所有，一段时间后又推翻再继续寻找，却忘记了传统拳法中的“观师决”，把师父练拳的动作气势牢牢的记在脑海里，练拳的时候只有这个，让自己的身体去调整劲力动作。

我想的多练得少，是师父最不成器的徒弟，多年来一无所成，也曾把生活的不如意归结于武术，怨恨过，纠结过，放弃过。恨之切是因为爱之深，失意的日子里有武术陪伴着我，是我的精神寄托，只有在打拳的时候才能忽略掉红尘中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