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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是大凶的树吗(门口为什么不能种桂花树)

来源:原点资讯(www.yd166.com)时间:2022-12-27 06:19:49作者:YD166手机阅读>>

一觉睡醒,我发现我被青梅竹马囚禁了。

“你是不是疯了?”我怒吼,双手被浸过水的牛皮绳绑在背后,“你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去把姓魏的皮给他扒了。”

我,黔国公府独女,肖袂,现在正在被我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绑在床上。

他坐在床边,声音低柔,像哄娃娃一般对我说,“阿袂,点将台你不能去,肖家的仇我替你报,好不好?”

“你怎么替我报仇,顾予?”我缩在墙角,强装着萎顿柔弱,“魏辽害我满门,父兄忠心护国战死沙场,现如今还被那群酸儒污蔑叛国,这样的恨这样的仇,你怎么替我报?”

他向来吃我这一套,一时心软,将我搂入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今年春闱,我必位列三甲。国公爷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顾予年少时便名誉京都,不世出的少年英才,智高近妖。

他家世显赫,先皇后亲侄子,父亲虽已辞官,但也是一方大儒。以他学识蟾宫折桂、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他本该清尚矜雅,没必要掺和到这种乌糟事情里来。

我被摁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温缓平和像他人一样。我心一横,一手刀把他劈晕了过去。

我扭了扭被绳子勒伤的手腕,暗红色的伤痕在手腕上突兀显眼。顾予不会伤我,昨晚给我下了点蒙汗药,绳子便捆得不紧,只想拖上我几个时辰,赶不上选将就行了,可惜我心黑手辣。

将他平放在床上后,一身素白衣衫来不及换了急急纵马去往校场。

等我赶到时,日光西斜,我将腰牌丢给门口校尉直接纵马入内。

高台上贤亲王已经近乎无赖得给我拖延时辰,一本正经拖拖拉拉的叫名点将。

贤亲王是谁,京城第一浪荡子,当今皇帝嫡亲弟弟,除了风花雪月万事不挂心。这厢正在和拨了头筹的小将唠嗑,从诗词歌赋聊到眠花宿柳。台上白发苍苍的兵部尚书,听到这番不着调的言论,险些气得厥过去。台下小将也是羞得满脸通红,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贤亲王笑吟吟地摇着扇子,“都是七尺儿郎,有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眠花宿柳是风雅之事,聊上一聊,也算是交心了。”

兵部尚书在旁边肺都要咳出来了,颤悠说,“王爷,闲谈这等伤风...咳,风雅之事可在点将结束后二位细聊,如今先成大事要紧”尚书在旁,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心内直叹有伤风化。

“罢了罢了,”贤亲王终于收了折扇,“就那位...嗯,你叫什么来着?”

“末将林渡。”

“对,林渡”贤亲王点点头,“可还有人应战否?”

“黔国公肖氏女肖袂请战。”我提气轻点马鞍,缓缓落在林渡身前,“王爷,臣女来迟还望恕罪。”

“时辰已到,还请王爷点林渡为将。”太子门下兵部尚书一见我来,巴不得立刻能把帅印送到林渡手里,然后一脚踹他去北疆对抗来犯鞑靼。

说起来,也不怨他。肖家向来忠君为国不偏不倚,本来也没什么,巧的是太子门下文官清流颇多并无军中势力,四皇子母家淮南节度使军中势力在诸位皇子中无人与之比肩。如今肖家男丁皆丧于北邙,趁此机会拿了北疆兵权,太子一党也能在军中立足了。

我是明白尚书大人忠心为主,可惜我不愿北疆数万将士被做争权夺利之用,不愿父兄惨死无人为之复仇。所以,我干干脆脆地跪了,“臣女肖袂,身负血海深仇,与鞑靼势不两立,今日特来点将台一试,请战于林将军。”

贤亲王也不看我,只是问身旁的内侍,“时辰可到了?”

内侍是知内情的,能说到点了王爷可以下班了吗?他不能。他只能睁眼说瞎话 “回王爷,还有一炷香时间。”

“那打吧。”

我与林渡站在刀斧架前挑选趁手的兵器。

“惊闻黔国公噩耗,还望小姐节哀。”林渡挑了一柄长刀,“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不该是你们妇道人家能去的。”

“该不该去不是林将军说了算的,赢了我再与我讨论妇道人家能不能上战场吧。”

枪尖一提,我便迎了上去。银光一闪,欺身而上。阿爹说过,我的红缨枪耍得极好,放眼大齐儿郎,我已算得上是佼佼者。

林渡的武艺也是极好的,二人刀来枪往,寒光闪烁,连一向不正经的贤亲王都难得坐直了。

百来个回合不见胜负之分,我倒是有点急躁了。林渡是个君子,出招之间避开要害。现如今顾不得许多了,这帅印我是必须拿到的。我扭身反将背后缺口暴露,林渡瞅见空隙忙是提刀追赶,料不想我一记回马枪把他撂倒了。“得罪了,林将军。”

“打得好,”贤亲王从高台上慢悠悠走下来,“小妹啊,林小将军对你可是处处手下留情,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莫辜负了美人恩。”

是我熟悉的贤亲王,熟悉的乱点鸳鸯谱。

“是末将技不如人,王爷莫要打趣在下了。”林渡脸又红了。

贤亲王笑着走了,当天晚上,封帅的圣旨和帅印送到了肖府。

我拿着帅印回房间,果然,顾予已经离去。还没等我感叹完帅印去而复返,如今见印不见人。门房来报,府外一小将求见。

时值隆冬,外头下着雪,我将林渡迎入府内。刚坐下,林渡便开始为下午所说之话道歉,说不该言及妇人不该上战场云云。

我寻思着,下午他的刀法极俊,开合疏阔,想来应该是个不拘小节的男儿,怎么就小事上磨磨唧唧的。

我这么想就这么问了,想不到林渡脸又开始红了。所谓灯下看美人,林渡长风俊朗,不脸红时若盛夏烈日恣意潇洒,脸红时凭空多出的温柔小意。

热孝在身,我也不会想些别的。打趣几句不过岔开话题,免得他一直请罪 。聊回正题上,林渡正色起来,“末将受封为左前锋,受小姐管辖。今晚前来叨扰,原是想问可有退敌之良计?”

我取来堪舆图,将鞑靼与我军军情分布详细说来,又将父帅多年写作兵书拿来给林渡。

二人不免越说越近,倒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感。

在我和林渡聊得正酣时,屋外传来下人惊呼之声。

我推门出去,“顾予你大半夜不睡,来我这吓我家下人?”

“原是下午觉得对不起阿袂,想着深夜前来致歉,”顾予负手站在檐下,说话一如往昔温柔,“只是没想到有美人在侧,是顾某唐突了,打扰二位夤夜闲话了。”

“顾某此时不便打扰二位良辰雅兴,告辞了。”

嚯,就算我是榆木脑袋少个心眼,也能听出他在阴阳怪气。

“顾予,回来。”他仿佛没听见我在喊他,脚步不停。

“顾予你在不回来,我就去把你家书房烧了。”好的,顾予回头了。

“阿袂,我总是拿你没办法。”顾予回头,也不走过来,任由冬雪洒在肩上,几个呼吸间,他的肩头便被打湿了。

我从家仆手下接过伞,撑开向他走去,“把伞带上 别淋湿了受寒。”

“好,”顾予接过伞,气极反笑,“阿袂明日大军开拔,我不便送你。这是今日特意为你选的,你看可是喜欢?”

顾予从袖中摸出一把古朴的匕首,塞给我 ,“在外人心险恶,阿袂切勿被人骗了去。等你凯旋回来,我便上门提亲。”

“顾公子言之尚早,且不论退敌之日尚无定论,肖帅现如今还身处孝期 顾公子所言婚事是大大不妥。”林渡看着我们二人打了半天眉眼官司,忍不住讽刺道。

“我以为阿袂深夜所见是谁呢,原来是左前锋啊。”顾予笑得像只狐狸,“阿袂深夜见下属,知道的是说你一心为国,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将军借机折腰裙下往上爬呢。你看你,这么大了也不懂点事。算了,还是我受点累 送林将军出府吧。”

好家伙,不愧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一把好手。

“林将军,请吧。”

顾予前脚送走了林渡,后脚我就翻墙跳进了顾家。

趁着黑灯瞎火往他家书房摸过去,冷不丁被突然出声的顾伯父吓了一跳。

“世侄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下午把您儿子打晕了,刚刚又把他气走了,这不得来道歉了。

“下午是我出手伤了顾予,故此前来道歉。”

“哈哈哈,”顾伯父爽朗一笑,“小事一桩,不过是打他一下,莫说一下就是踹他几脚都使得。来来来,你伯母多日不曾见到你,想你了。”

伯父你别说了,就您儿子那身子骨,可能禁不住我踹几脚。

两代世交,我也曾受教于顾伯父门下。那时,他待顾予也好哥哥也好,都是极为严厉,可算是打断了好几根藤条。对我呢,不是今日带我吃点心就是明日给我扎风筝,看得顾予好生羡慕,每每与我置气动手,不是被我哥哥打回去就是被顾伯父抓回家挨板子。巧的是瞎胡闹下去,我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倒是舞刀弄剑一把好手。顾予多年历练下来,也成了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最后我还是没见到顾予,听了顾夫人一长串的念叨。我娘走得早,顾夫人算我半个娘亲,我现在上无高堂在世,下无远亲泛交。临出征了,也只能在顾府吃上一顿饯别饭。

大军开拔,顾予果不其然没来送我,我也不甚在意,喝过了饯别酒,京郊长亭外拜别了送行的皇帝和文武百官,带领着数万将士,浩浩荡荡得向北行去。

今年年初,东鞑和西鞑暂搁世仇,连手南下征伐中原。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南边闹起了水患,西边匪贼横行,一整年都是兵荒马乱的。春日里,我在长亭送别了父亲和哥哥,秋天里,我又在长亭迎回了二人衣冠。

我执意前往北疆,其一是父亲兵败被围,哥哥求援遇伏。二人尸骨至今未能寻到,或许还存着一丝希望。

其二山海关指挥使魏辽,未能及时发兵援救,上书为自己开脱又污蔑肖家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导致兵败,北方接连失了十城。魏贼诋毁父兄节义,我不能眼睁睁看这厮苟活于世,欺世盗名。

大军刚行至京郊,便有两队轻骑离了队伍,快马向西边和北边行去。

这正是我与林渡深夜商量之计,遣人向西边求援兵,或许那些个世叔世伯能看在父亲面子上发兵支援。一面是林渡带队 绕过太行山,直袭宣府。鞑靼深入中原加上北边天灾,日子未必比我们好过,这一次若能断了敌方粮草,必能一错蛮人锐气。

我率军与敌前方交战于潼关。此地山高谷深,易守难攻。我带着浩浩荡荡得十万兵马驻守在此,只等着林渡的信号了。

我虽年幼时随着父兄上过战场,瞧见过尸山血海,也知道行军打仗贵在良将勇兵。如今,虽是我第一次领兵,也算不得生疏。拿着肖家的战旗,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都要买我的面子。就算口服心不服,看在满门忠烈全家男儿战死沙场的肖家,也不会罔顾军令。

我倚仗天时地利人和,领着数万铁骑与十几万敌军周旋于潼关之下,敌进我守,敌困我扰,把不要脸的战策发挥得淋漓尽致。

多日下来,鞑靼前锋疲惫不堪,我军倒是躲守内城,以逸待劳。

鞑靼不打算等后援了,十数万铁骑兵临阵前,决意攻城。

攻城之前,总是少不了骂阵。可惜我不是个中好手,若换得是顾予,怕是能直接把人给气死。

“你们中原人不敢明着来打,只会背地里下黑手。”眼见着鞑靼大将手抱宣花斧,“看来都没有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都是些阴险小人。”

谢天谢地,出来的也不是个口齿伶俐的。

“本帅确实不是君子,贵部不顾万千百姓兴兵南下,难道也算得上个君子?”我站在城头,看着城下乌压压的铁骑,心内只恨林渡为何还不回来。

“你们中原男人都死光了?”鞑靼大将听出来我是个女人,“现在还要派个女人上战场?不如你献上潼关,我王一定收你做小老婆。”鞑靼将士起哄非常,爆出一阵大笑。

我军诸位也是红了脸,见主将受辱就要下去和人刀对刀来枪对枪。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今日是我与林渡预定的最后一日,无论事成与否都必须回来复命。

“我如何做得了主将,这是我朝内部之事,不牢将军挂心 ”嗯,劝你别多管闲事“中原人向来有江海大量,你若现在退兵,我等也不必欺你残兵劣将到疆场了。”

俗话说打人要打痛脚,他欺我身为女子领兵,我回敬他是无谋之辈,彼此彼此了。

说不过几句,鞑靼铁骑始有异动,攻城开始了。

城上滚石乱箭齐下也阻挡不了敌军步伐,乌泱泱的齐扑城墙。如今想来是林渡得手,断其退路,才使得他们背水一战了。

这厢打得昏天黑地,我虽善使四两拨千斤的枪法,面对*之不尽的敌寇,开始力不从心了,身法愈发迟缓。眼见得诸人开始坚守不住了,鞑靼后方终于开始乱了。

林渡赶上了,他娘的再迟一点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十余万草原蛮子被我等诛*过半,倒是与我骂阵的大将收拾了残兵往西去了。

我坐在城墙根下,军医给我包扎受伤的肩膀,林渡还在那没有眼色的报备军情。我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林将军,您能等我喘口气吗?”这时候我开始想念体贴温柔的顾予,最起码他不会这么没眼色了。

林将军受了我一脚,脸开始红了,军情倒是说得磕磕绊绊了。

我赤着胳膊,挥手示意军医退下,笑着对林渡说,“左前锋*敌英勇,怎么对着小女子倒是这般娇娇怯怯的。”

“小姐莫要打趣了,当日是我冒昧了”左前锋头越来越低。林渡眉眼桀骜,艳若桃李,不知是如何养出这样的性子。

“鞑靼西逃,想来河西太守也不会轻易让他们逃了。”我穿上外袍,捡起地上长枪,“速速整军北上,直至河西,据颍河以守。”

鞑靼纵深颇远,头尾难得相顾。潼关一战,错其锋芒,我自河西出兵,断其腰腹,雷霆用兵,分处截*。数十万将士横尸疆场,寸寸山河得以收复。

这一战,从隆冬打到初秋,列阵以北,抗数十万鞑靼联军。

收复最后一处关隘时,我是躺着指挥的。

当时日,阵前遭遇鞑靼主将铁木罕,这厮肌肉横生,坐在马背上和座小山似的,又贯使阔口大刀,刀长一丈,看着甚是骇人。我擅长四两拨千斤之际,我与其力量悬殊,仿若蝼蚁憾树。伤我之时,刀锋已过。我看着血肉肢体在我眼前断裂,温热鲜血洒在脸上,终是一刀从左胸劈至右腹。刀锋前已死二人,换我最后苟延残喘。

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的便是林渡赤红的双眼。

醒来时,便躺在行军的担架上。林渡行至我旁,经我多时调戏训练倒是不会脸红了,会懒得理我。

“去哪?你莫不是看我重伤在榻,趁机夺我军权吧?”不好意思,恶性难改,林小将军经过狼烟淬炼,锋芒更甚。

“还有半日就到雁门了,你先歇着别说话了。”林小将军认真的好,还不忘给我掖上被角。

“那你等我说完,再让我住嘴行吗?”我伸手勾住他的手腕,“鞑靼撤兵如此之快,必是后劲乏力。雁门只需久围必可攻下。”

“是,”林渡握住我的手塞进被子里,“朝中已派使团劳军,不日便到,你好生休息。”

使团到了,来得是熟人,顾予。

这他妈就巧了,使团来时,林渡恰好在帐中与我议事。我尚且伤重,衣裳未整,林渡把我死死按在中军大帐,万事且是与我商议妥当,再交予分拨诸将。

顾予掀帐进来时,就看见我当着林渡摔杯子骂人。

“就他娘什么叫领兵速发一举收复失地?他给我打个试试?”我甚是恼怒,“感情我手下兵不是人?重剑饮血,将士横骨,朝中诸公上下嘴皮子一碰,远在京都运筹沙场,我回去不把他们掐死?”气死了。

“小姐不必气恼,虽是将在外,令有所不受。再说久拖,朝中易生变。”林渡偶尔私下里会唤我小姐,我不计较于称呼之事,倒是顾予掀帐气的半死。

“阿袂又因何事置气?堂堂元帅在下属面前失仪,不应当呀。”顾予本是笑吟吟地走来,看着我脸色惨白,胸口绷带隐隐有血渗出,脸色瞬间阴了“军情险重,不当与之密谈账内。寡鲜廉耻,林将军也当回避该是。”

“袍泽之义厚重如天,礼法也不是来防末将的。”我确确实实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我自幼桀骜不服俗世之约,投军以来以把男女大防置之于外,不过看着两位为着这档子拌嘴,那可是特别不耐(津津有味),就差抓把瓜子磕了。

二人倒是拌嘴扮得风度翩翩,顾予依旧是老样子,笑吟吟地像只狐狸,林渡几经历练,倒也不算落得下乘。

顾予想起我这个吃瓜群众了,“顾某还带了陛下密旨,还清元帅屏退左右。”

林渡无有借口再留,倒是瞪了我一眼,活像的我是个始乱终弃之人似的。

“阿袂,你怎么变得如此?”顾予抱也不敢抱我,伤口纵伤极深,离当场去了就差一口气,“是不是我来得再晚些,就见不着你了?”

顾予不顾风度,哽咽嘶哑,替我拢上被子,“阿袂,圣上密诏,赶在新年前收复失地。”

你看我现在还能打吗?

“我知此事千难万险,也知朝中诸公是何用意。你孤身领兵在外,四周虎狼环伺,我亦放心不下,雁门关之事我会替你办好的。”

“伤重如此,实在叫人心疼啊。当初便不该放你出门,也不会这般命悬一线了。”

顾予说话颇有颠三倒四之意,我瞧着不世出的天才在床榻之侧为我伤心悲愤,美人带泪固然动人,如今我伤重难行,抱不得,亲不得,实则难耐。我手指微动,勾了勾他的手背。

“我吊着一口气就为了看你一眼,”我忍着伤口疼,有气无力地说着“如今你倒好,尽顾着说这些朝中大事,不管我的死活。要商谈军务,你大可去和林渡他们说,半夜拉着一个快死的人絮絮叨叨。你有心吗,顾大人?”

顾予被我这幅耽于情爱的面孔逗乐了,面上不显,依旧板着这幅面孔,“是在下唐突,搅扰元帅休息了,在下告辞。”

他欲意起身,袍带微动。我依旧扯着他的衣袍,被带的一动,伤口被牵扯住了,我瞬间惨白了脸。

顾予见状,也不与我置气了,复又坐下,将被子拢好,把我冰凉的手握在手心。“在下的心早八百年就交代出去了,元帅不知道吗?罢了,也确实我不该与你这个没心肝的人置气。”

“你先休息,我明日与将军们议出个章程,再拿来与你看。”

“予哥哥,”我抓了抓他手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我伤口疼。”

顾予这波懂了我暗示,脱鞋上床,重新拿了床被子,将我连人带被子裹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我的后背,也就只有他能把我这个南征北战的兵马元帅当小孩哄了。

我睡相是极为不好的,尤其是受伤后,半夜常常心悸冷汗。

我又梦到鞑靼大将横刀劈下,削肉断骨,差点把我开膛破肚。

我猛然惊醒,扯裂伤口。

我捂住胸口,冷汗津津。顾予被我整醒了,一摸额头可以煮饭了, “阿袂?阿袂?来人,叫军医!”

帐外脚步匆匆,林渡扯着军医便进来了。

哦豁,对线火葬场。要是下午还算是暗流涌动,现在林渡扯着军医进来,看见顾予躺在我床上,那可算的是火光带闪电了。

军医颤颤巍巍上来给我看伤,在两位*人目光中颤颤巍巍地禀报,“元帅失血过多,突发高热,心悸梦魇是有的,还需静养才是。”军医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颤颤巍巍给我换了药便退下了。

折腾大半夜,我依旧高烧不退。军医脸色比我的还要白,就差对列位说直接准备后事了。

劳军正使慌了,连夜挑灯写折子,大战在即,主帅伤重,打是打不得了,倘若临阵换将,军心不稳,烦劳朝中诸公想想法子吧

副使顾予也写折子,如今退一步山河不保,进一步刀刃难行。地是要拿回来的,打是不能打的,那不如和谈吧。

八百里加急送折子,不出七日便得了朝中批复。

正使看了圣旨,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撅了过去。

好家伙,圣上旨意大抵是:既然使团已到前线,不能无功而返,改劳军使团做和谈使团,即日启程前往鞑靼商议和谈。

鞑靼位居北地,生性粗狂豪放。中原一向视之为蛮族。二者恩恩怨怨百年之久,朝中诸公以其为猛虎野兽,如今交战数月,使团前往和谈,这与送死有何区别?

正使怂得极快,当下就是病倒了。军医诊断是水土不服,身体虚弱不易远行。这病来得就是好时机,正使一倒,只能由副使顾予顶上了。

老将军徐明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文死谏,武死战。如今形式一片大好,为何要和谈?”

“是啊,老将军说的是。”有人跳出来支持老将军,“差一步便能收复失地,为何不打?

“和谈不过是与虎谋皮,如何能有长久?”

“我朝不是没有与北方蛮族签订过盟约,可哪次不是撕毁盟约兵戈相向?不如一鼓作气,打得北蛮子知道怕就行了!”

诸位将军皆是暴烈性子,怒骂之时不乏拍桌子摔杯子的豪爽之事。

顾予依旧温和的笑着,静静地听着将军们的意见。他向徐老将军缓缓一辑,不温不火地说着,“将军们为国尽忠,固然不怕战死沙场,可如今国内危机四伏,南有水患未平,西有匪贼横行,倭寇在东伺机而动,在下深知将军用兵如神,不是打不得,是我们打不起。我们与鞑靼鹬蚌相争,使得他人得利,这是不该的。”

“老将军智谋无双,诸位骁勇善战,重倚宝剑,横尸千里,生灵涂炭。不如,让在下以口舌夺失地,免去生灵之苦吧。”

“东鞑与西鞑世仇难消,以利诱之,因势导之,分化结盟,收复失地事半功倍。”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林渡抬头问道,“顾大人深入蛮地,我等鞭长莫及,若有闪失,如何向天子交代?”

“此话不对,林将军。我大齐精兵良将甚广,有肖帅坐镇中军诸位将军同心齐力,别说一着,就算是十着、百着,在下都是不怕的。”

“顾大人说得有理啊,”林渡看起来颇为激动,恨不得和顾予当场义结金兰 “此番前去大人务必放心。大人入境后,我亲率齐军为你压阵,若损伤一人,我必*蛮贼十人,若是损伤十人,我必*蛮贼百人。倘若大人受难,肖帅与我必定倾尽一草一木 为你复仇。”

“顾某在此谢过大人了。”顾予缓施一礼。

”顾大人言重,是我替浴血前线的战士谢过大人。”林渡回君一礼。

诸人接过军令,一一散去。

刚刚还是一脸萎顿衰败,仿佛下一秒就要当成离世的我,瞬间好了。

看着二人刚才恨不得当场义结金兰的架势,我笑的喘不上气,“二位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此生知己呀。”

“阿袂别取笑,还不是为着你。”顾予给我垫好枕头,让我靠的更舒服。

林渡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些琐事往常皆是他来做的,如今姓顾的一来,献殷勤献得委实勤快了些。

我虽伤重,如今醒了,那倒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不过拉着顾林二人,演上一出戏,诳一诳非要出兵的众人。能拖便拖了,不能拖再说。

送别和谈使团时,我依旧不宜露面。只能偷偷塞个顾予一枚银丸,“若事有不测,你将此物高抛,我百里之外亦能瞧见。无论刀山火海,我一定发兵去救你。”

顾予没多说什么,低头亲了亲我的手背,“等我回来。”

刚过加冠之年的顾予,手持王杖符节,在一片刀光剑影无声威压下,冷静分析局势,在东鞑与西鞑之间游说奔走,许以重利,分化同盟。

除夕之夜,我率领众将暗伏在雁门之外,待得西鞑大军撤离雁门之时,*向静悄悄的雁门,是一场被夜色掩盖的无声屠戮。

雁门百姓,一夜睡醒来,雁门城头上又插上大齐的军旗。打了一年多的,终于赢得彻彻底底了。

林将军带人清扫战场,我留在大营中让军医给我处理被震裂的伤口。

雁门大捷令朝野上下振奋,除夕夜收拾了北蛮子,元宵节敕封的圣旨就到了。全军上上下下都得或大或小的赏赐。

那可不,当时皇上和贤亲王力排众议,一把把我送上了前线,那些时候,言官骂我红颜祸水,骂我为报家仇罔顾社稷,就差指着我直接骂狐媚惑主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下来,言官闭嘴了,风向都变了肖家是武曲星集体投胎,父兄善战,女儿亦是骁勇。皇上和贤亲王觉得异常长脸,一道圣旨封我为,靖平郡主,手握天下兵马元帅印。

顾予回京都复命,我和林渡慢悠悠走在雁门的街上。战火的痕迹被雪掩埋,元宵节的热闹氛围还未彻底撒去,百姓过得有滋有味。

“圣上封你郡主,明摆着不想让你涉足兵事。又给了你帅印,他是想让你给他人做梯子。”以是镇北将军的林渡每叹起此事,都是气愤不已,“你若做得好,那你也是郡主。若是做的不好,怕是会变成天下人口诛笔伐的祸水。”

“你气什么,我还没生气呢,”我指了指街边的算命小摊,“走呗,我们去算上一卦,看看此局怎解?”

那道士盯着我瞅了半天,大喊不吉大凶,煞有介事的说我,骨子里带风,八字含煞,十足十的天刹孤星,短命孤寡,此生注定血光重重,克父克母克兄克夫,亲近之人皆是不得好死,必定孤苦终老。

林渡一听就想掀了这个假道士的摊子,我按住他的手,“道长说说,可有法子能解?”

小道士笑得仙风道骨,“姑娘放心,贫道既然能看出来,那必然能解。一气化三清,黄白之物要百金。”

“这次出门,可惜没带够银子,”我不免遗憾的说,“那算了道长,下次有缘再劳您帮我解吧。”

道长连忙抓住我的手,“姑娘别走!没有一百,五十也行!黄金没有,银子也行!”

这小道士,容姿不凡,道袍飘飘,玉簪束发,一副仙风道骨。怎就这般贪财。

我解下腰间的玉佩,“这块玉佩先压你这,你且与我说说。说得好,你没事。说的不好,道长就收拾收拾,准备谢世吧。”

“姑娘说笑了,正所谓,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道长说话间一副高深莫测,倘若忽视他接过玉佩一脸小心的往怀里塞的贪财样,“姑娘命主*伐,此生坎坷,若是及时止*,方是久命长存之道。”

“若是我天命如此,非要刀口舔血呢?道长可还有法子救我?”

“贫道还有一法,不过要费事些。姑娘命格艰难,桃花劫相伴此生。若能摘得桃花一朵,或许能改了这命格。”道长一脸狭促地看着我身侧的林渡,“贫道看这位公子不错,姑娘或许能加以考虑。”

这人你找来的?我挑眉看向林渡。

林渡嘴角抿得极紧,倒也没看出不悦与生气。

我噗地笑了出来,“他可不是我敢考虑的,你再换个法子。”

“贫道看公子对姑娘甚是上心啊。”

我看着林渡窘迫的样子甚是开心,连前日被封为郡主的委屈都散了。

拍了拍道士,“黄昏前,拿着这块玉佩去郡主府,好好想想怎么破解我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啊,”

“想不出来,你这算命摊子,我来帮你砸了。”

我扯着林渡回了郡主府,给满脸通红的林将军倒了杯茶,“你不用在意那个道士说的,我等会给你引荐一下。”

“其实,我是愿意的。”林渡捧着茶杯,也不看我,喃喃道,“小姐,我不在乎你的命格如何,前途未仆也好,腥风血雨也好,我都愿意陪你走下去。”

“远川,”我难得正儿八经叫他字,“别信那个道士的,他胡说的。”

“诶诶,你别乱讲啊”来人正是下午所见的道士,衣袍起伏间隐约可见内里的祥云暗纹“我好歹也是在终南山道观清修过的,看手相算八字还是准的。”

“行了,别胡闹了,东西还我。”道士也是我的故人。我母亲是江南巨富谢氏长女,早年间非要嫁给我爹这个只会行军打仗的莽夫,和家里闹得不愉快,就被逐出家门。

谢氏巨富育有两女,长女嫁进国公府,与家里断了联系,幼女撑起了谢氏遍布天下的行商生意。

“奉道,这是林渡将军。下午的事你可是惹恼他了。”我小姨谢覆雪,人生有两大爱好,一是揽尽天下之财,二是揽尽天下能人异士,这位奉道长就是其中一位。

奉道笑嘻嘻地给林渡赔罪,诚心倒是没看出来,反是取笑人家,“这位就是威风凛凛的林小将军啊,我家掌柜的常常提起,果然是一表人才。看起来和元帅是极为般配的,喜欢我家小妹吗?喜欢的话我帮你牵线呗?”

林渡被问得脸都红了,匆匆找个借口走了。

“好了,人都被你气走了。小姨叫你过来作甚?总不是特地来关心我嫁不嫁的出去的吧”

“回肖帅,掌柜的来让我瞧瞧你死没死,看看还能不能救。”奉道说起小姨交代的事,也是难得正经了,“还有,我们在北边的商队打探到,这次蛮子南下打得这么快,是有人献出了堪舆图。”

“堪舆图一向是军中纪要,难道是军中有细作?”

“这个我们不知道了,掌柜的让你小心朝中,切莫轻举妄动。她说国公爷的事是有人做手脚,大公子被伏的事她查的七七八八了,等有机会她亲自告诉你。”

“嗯,”小姨所说之事,与我早先猜的相去不远。当年一役,父兄死在战场上,北疆大乱,无论是太子还是四皇子,浑水摸鱼捞了不少好处。鞑靼能打得这么顺,必是内里有人接应。“说完了?说完就请回吧。我这穷,就不留你用饭来了。”

“别急着赶人啊,”奉道捞起我的手腕,细细给我把脉,“掌柜知道你差点死了,才让我从琅琊赶过来的。”他沉思了一会,“得了,看你如今面色红润,脉象沉稳有力,应该是死不了的。不过听我一句,战场上明刀暗箭,能抽身就尽早抽身。回了。”

“你替我照顾好小姨。”

“知道的”奉道朝我挥了挥手,又和来时那般隐入人群。

我借着边将与鞑靼和草原部落走私的由头,向皇上递了折子,名言要整肃北境防线,揪出尸位素餐的国之蛀虫。皇上对我肖家素来信重,传旨让我放手去办。

我得了令,从雁门一路向东,直指魏辽所管辖的山海关而去。

行至山海关一带,守将魏辽带领着大大小小的官员出来迎接。

父兄过世两年多,此时无人怀疑肖家忠君爱国,但我不也不愿看见魏辽此时此刻还能坐享福禄、欺世盗名。

“魏……辽?魏大人辛苦了。”我骑在马上,一身银甲映着霞光煞是威风凛凛。

“下官不敢当,元帅到此有何吩咐?”魏辽恭敬地站在道旁,七梁冠配着紫袍,正当壮年扶摇直上的好时候。

“魏大人不妨猜一下我来山海关做什么?”我把枪丢给副将,跃下马去。

“元帅高瞻远瞩,来山海关必有要事,下官猜不透。”魏大人答得极其谄媚。

其实我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元帅,头上挂着郡主衔,拿着元帅印而已,也就是说,什么时候皇上看我不顺眼,夺了我的帅印,那我又是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后宅妇人了。不过官场上,称呼都是往大了喊,元帅前元帅后得喊着习惯了。

“那我告诉你我是来找茬的,不如魏大人再猜猜,我是来找谁的麻烦?”我和魏辽走得极近,仿若多年故交好友,形似亲密。

魏大人冷汗都快下来了,“下官不知何时得罪元帅啊,元帅明鉴!”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下官对大齐忠心耿耿,平日里对着差事丝毫不敢怠慢,下官不知所犯何事,竟惹得元帅亲来问罪?”

“下官不敢啊!”

“哎,魏大人”我拍了拍他肩膀,“我和你说笑呢,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下官不敢。”

“我不过奉皇命,四处看看,魏大人莫不是心里有鬼?”好家伙,二月份春寒料峭,魏大人额角竟然都在出汗,“罢了罢了,我不与大人玩笑了。我等且随意走走,大人且忙去吧。”

“是是是,下官告退。”魏大人连忙带着自己的脚印麻利滚了。

“你觉得他有问题吗?”我用手肘捅了捅副将,“我还没开始查呢,就心虚成这个样子,不是有鬼还能是什么?”

我将林渡留在雁门,不过带着副将和几个亲卫到了山海关。若是魏辽内心真的有鬼想趁机下手,此时便是好时机。

“元帅,魏大人那边请咱们晚上去赴宴。”副将低声与我言道,“咱们去吗?要不要直接把人绑了?”

“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我一巴掌就拍在副将头上,“绑什么绑?绑谁?人家好歹是朝廷命官,你抓人也要有个说法啊。有饭不蹭王八蛋,先去看看再说。”

“是,末将遵旨。”当即就让人去回了魏辽。

在军营里,盔甲我是四季不离身,就算是休沐也穿着圆领长袍,行止皆如男儿般。

我本意是想魏辽放松警惕,届时寻机去他府邸书房游览片刻,特意差人寻了一身女儿罗裙来。

时人皆爱清俊飘逸,女子更是以弱柳扶风身姿婀娜为美,我这种能一拳打死老黄牛的实在拗不出那般那样子,倒是换了宫红满绣的罗裙,和我张扬的性子一般。

好死不死,酒过三巡宴饮正欢,顾予翩翩而来。

顾予蟾宫折桂,是本朝唯二的连中三元的人,前些时候出使鞑靼有功,回去直接进了都察院,不过二十出头便是朝中三品大员,升迁速度让大大小小官员拍马莫及,仿若天降妖孽。

如今,这位天降妖孽,就坐在我对面,我身侧还做这个姿色尚佳的小厮给我剥葡萄。

“元帅可尝尝这葡萄,”小厮柔若无骨,说话间总是若有若无向我身上靠,我真想用鞭子给他抽直咯,“这可是西域来的,入口生津,香甜可口。现值初春,寻到这玩意可是不容易呢,元帅尝尝嘛~”

小厮半趴在我肩上,看得顾予眉毛一挑,“好好好,”我反手就把葡萄喂进小厮嘴里,“吃吃吃。”

大概是小厮想要我死,他吐气如兰,声音媚得能让人酥掉半边骨头,“元帅赏的葡萄都比别家的甜呢~”

落在他人眼里,红色衣裙衬得人千姿百媚,平日里的煞气被满绣牡丹的衣裙裹住,露出女儿家的娇态,身侧男子又是百依百顺,打情骂俏,活色生香。

我看着顾予脸都黑了,活像捉奸现场,魏辽那厮看着热闹,笑的甚是欢快。

“元帅觉得这人怎么样?若是中意,不如留在身边伺候着?”他向我这边举着酒杯,“怎么说都比军营里五大三粗的汉子强。”

小厮会意,拈起酒杯就往我唇边凑,我顶着顾予阴恻恻的目光推开了小厮。

“大人盛情,肖某却之不恭”我掸了掸灰尘,起身告辞,“不过我军一向纪律严明,肖某也是洁身之人,此事就不便再提了。如今酒足饭饱,告辞了。”

我领着人走得潇洒,魏辽倒是纳闷了,“小将军,这吃的好好地,元帅怎地就生气了?莫不是我哪句话得罪了元帅?”

“害,你不知道。”小将一脸故作老成,闷了一杯酒,“听说平日里,林渡林将军看元帅看得可紧了,你还赶着往元帅账里送人,你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月上枝头时,我差人偷偷进了魏府书房,翻查行军策。大齐军中,行军打仗军队调动都需计入行军策内。我也不太抱有希望,能被我看出什么来。

乾化二十五年十月初八,接令行军守固山关。

固山关在西,父兄出事之地文昭关在东。

看来是有人特地调走了援兵。

四皇子一脉在军中根基深重,难不成真的是他?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其实我是真的想去绑了魏辽,好好问问这调令是谁下的。

正当我寻思着怎么绑人更滴水不漏些,房门被敲响了。

“阿袂,”顾予一身酒气的跌了进来,我忙扶着他,“你知我生气了,怎生也不来哄哄我。”

我满头黑线,挥手让亲卫下去了,顺便警告他们不许说与林渡知晓。

“自雁门一别,你心里眼里是不是只有林远川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

我把顾予扶到床上,给他到碗茶醒酒,“顾大人深夜到访,不会是来撒娇讨嫌的吧?”

躺在床上的顾予睁开眼睛,两眼清明,哪有刚刚迷醉之态,“深夜叨扰,即是有要事相商,也是来剖白心迹的。”

“先说要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传出去对大人名声不好。”

“你啊,你就气我吧。”顾予扶着床沿做起来,“我查过兵部行军策,乾化二十五年十月,山海关并无调兵之令。若是今天没遇着你,我也是要去问问魏辽的。”

“既然见着你了,你说说你可查到了什么。”

不提起此事,我都快忘了顾予究竟是为了我才入的名利场,为了我才开始步步为营。没有他,我权势再盛,也不能在皇室眼皮子底下翻查当年惨案,更何况此事关乎皇家。

“我亲卫打探到,当年山海关守军皆被调去固山关,所以文昭关一役,不是援兵救援不及,根本就是有人调走援兵,摆明要致父兄于死地。”

“边将隶属于兵部,想要在行军策上做手脚最容易的是兵部尚书,那你觉得是太子?”顾予拈起茶杯 慢悠悠地喝了口隔夜凉茶,不悦地皱起了眉,端详了茶杯片刻还是一口饮尽了。

害,就算是一脸嫌弃地捧着茶杯喝茶的顾予也是贼他妈帅呗。

“不一定,”我摇了摇头,“这样做太明显了,一查就知道,太子没那么蠢。可万一太子又是故意引火上身,以凸显自身清白呢?”

“所以我查到另外一件事,虽然是件小事不过对你用处很大,”顾予走了过来,蹲在我面前,“陛下令我代巡四境农情,我发现,陈留王家的商队和东鞑王室走得很近。”

周家是四皇子母家表了好几代的亲戚。四皇子送得情报,东鞑发得兵 太子帮忙擦的屁股。真是好一出大戏。

原来,倒是两位皇子都容不得肖氏独霸北境军权,看不得这帅印在肖家人手里传了一代又一代,都能串通外贼自毁长城。

“太子与四殿下在朝中根基深厚。如今四境不稳,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国为民还是为了告慰英灵,只能徐徐图之。”我重重叹了口气,积压多年的疑问解了,这刻骨的仇却报不得,我是真的很恨。

我抓着桌角,用力到关节发白,我是有多恨啊,我恨不得快马加鞭,夜奔八百里,连夜送两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归西。

顾予把我的手从桌子上硬抠下来,捂在手心 ,“是,还是阿袂顾全大局。”他将头靠在我膝上,有一搭没一搭玩着我的手指,“要事说完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聊聊私事了?”

我常年习武,手掌粗粝,老茧不知生了许多,这有什么好玩的。

“你这是又不醉了?”

顾予揉着我的虎口,“自然是醉了的 醉了的人才说醉话,才敢和你说真心话。”

“阿袂,放手吧。北军有林渡,北境防线整改得七七八八,鞑靼一两年内不会轻易来犯。国公爷和少将军的仇有我,不会轻易饶过他们的。”

“我不想你刀口舔血。战场上明刀暗箭难防,若再如同上次那般,我怕是要一辈子内疚难当,做一辈子噩梦。”

“当时在驿站,听到你伤重的消息,我才知道什么叫如坐针毡。真怕到晚了,就再也看不见你。”

我揉捏这我们顾大才子的俊脸,搓扁捏圆。他也不恼,握住我的手腕在我手心里蹭了蹭,“感卿一回顾,思君朝与暮。是你先招惹的我,倒是我来耍无赖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既然是我招惹了你,那你今天就招惹回来吧。”

顾予身量颀长,腰就那么细那么窄,抱起来手感真好啊。

长夜漫漫,美人在怀,窗外寒风夹杂着春意,窗内温柔缱绻。我还带的什么兵,打的什么仗,温柔乡英雄冢啊。

天光大亮,我睁眼就是顾予放大的俊脸,还有他的满头乱发。怪我,我睡相不好。

“你昨晚压着我头发了,”顾予一脸委屈,“还缠着不让我动,平日里也不见得你这样缠着我。”

“收声,”我捂脸,这话说得怪有歧义的的,“该起床了,你的差事办完了?”

“差不多了,你查走私,我查农事,双管齐下,让他们顾此失彼,待到露出破绽,恰好逐一击破。”

我点点头,所说之策与我想的差不多,“就算文昭关之事和魏辽等人无关,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家昨晚还想着给你送美人,如此盛意你不接受便罢了,还说他不是好人。”顾予梳着长发,不阴不阳地说着。

“也对,不能辜负了魏大人好意,我这就把那人接过来。”

“你回来,”顾予过来拉住我,“亏得昨晚还说最爱我最喜欢我,一起床就不认人了?”

“没有得事,”没有人能拒绝披散着长发的美人对你撒娇耍赖,“我这边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就会把证据呈上去,我不便离营太久,先走了。”我拍了拍顾予的俊脸,转身走了。不是睡了不认人,啊呸,就是单纯睡觉没干啥,走得怎么像个提起裙子不认人的似的。

楼下亲卫在等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那挤眉弄眼。

我又好气又好笑 ,“都干什么呢?一大早戳在这里当门神吗?回营了。”

“是是是,属下遵命。”亲卫笑得很欠打。

我冷笑着,一巴掌拍在亲卫头上,“笑什么笑,这事不许和林渡说。”

亲卫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信誓旦旦,保证不说。

林渡重义气是个性情中人,向来与手下将士打成一片。我被女子身份所缚,在外往往端出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今儿倒是被亲卫看了出好戏。

春风还没吹过玉门,边军走私的证据便被递到了皇上案头。夏天刚到,北边大大小小的将领都被捋了一遍,换下了不少人。这里面掉马的不止我们亲爱的魏大人,还有远在京城的兵部尚书。

我不止顾予是怎么送走尚书大人的,我现在知道我和太子梁子算是锁死了。

还没等到太子向我发作,皇上倒是急召我回京。历来在外手握重兵的将军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 ,皆没什么好下场。“莫须有”、“意有之”,大抵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叫你回京?”林渡也是一脸震惊,“北疆将领大换血,军心不稳,现在把你叫回去 真不怕鞑子又打过来?”

“大概是,北军这套嫁衣做好了 我这个手艺人也该收拾收拾滚蛋了。”我从开始的震惊缓过来,倒是明白了,“我接手时,外有强敌内有国贼。如今强敌一两年内不会南下,国之蛀虫也被我拔得七七八八了,鸟尽弓藏罢了。”

“未必会做到那般田地,皇上一向爱重肖家。”林渡好心安慰我。

“是啊,一向爱重肖家,才容得我拿着这块帅印。”我看着窗外漫天黄沙,“我除掉了兵部尚书,太子恨我入骨。待我回京,你说他们会怎么对我?”

“若是你太子门下之人,会怎样算计我呢?”

“不,我……”林渡仿若被我说中了,“你知道我是太子的人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吧,点将台上若不是贤亲王拦着,帅印落不着我手上。”天上大雁都开始往北飞了,“我甚至能猜到,你如今还与我出生入死也是太子授意的吧。皇上是不会容我一直掌兵的,好得话便是把我嫁了,坏一点呢,就随便找个由头送我上路,无论结局如何北军都会落在你手上。”

“是不是太子还吩咐你,必要之时还可向我示好,若能结盟结亲,太子那边便可高枕无忧了。”

“同生共死这么久了 我知道你心中自有正道,不会是那般蝇营狗苟之人,若我真的回不来,北军在你手里我是放心的。”

林渡突然慌了,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些,虽八九不离十,但两人到底是过了命的交情,把这些不堪搬上台面来说,倒是难为情的。“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我虽是太子门下,不过是当年太子有恩与我,如今我也算是报恩了。你不必这般想,大抵不会对你怎样的。”

我没有力气地笑了笑,“或许吧。”

三年前隆冬时节,我带了数万铁骑奔赴前线,卫我河山。三年后盛夏,单骑千里,孤身一人回了京都。

回京述职后,皇后就把我叫到了后宫,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说,老国公走得早,就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知道冷暖苦寒,没人提醒我天凉加衣。她还说,有她在,她一定不会让我受这个委屈。

哦豁,这怕不是要给我指婚?别吧,来硬的,我怕我忍不住把对面全家*了。

皇后笑吟吟的拉着我,左看看右看看,“模样长得又好,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定能找到如意郎君。”

害,我就服皇后娘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本人长得勉勉强强算好看,性子那是和温顺八竿子打不着的,不信的话去问问鞑子。

我在下面喝茶装哑巴。

皇后见我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终于放我出去。

前脚刚踏出未央宫,后脚就被淑贵妃叫走了。

造了孽,我这辈子干了啥天怒人怨的,要被后宫数一数二的两位大佬催婚。

左耳是皇后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右耳朵是淑妃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等我应付完两位娘娘筋疲力尽地从宫里出来,天都黑了。

伴着京城的万家灯火,我走到了国公府的门前。门口两盏孤零零的灯笼,烛火仿佛马上要被吹灭了,忽明忽暗。偌大的京城人声鼎沸繁花似锦,只有这块小天地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三年前,肃静得令人窒息。

第二日我按时打卡上班,混在武将堆里,百无聊赖得站在旁边当花瓶,好不容易熬到散朝,得,把我叫去后宫。

皇上对肖家恩重,因为我父亲曾是他的伴读,有相互扶持的情意,四舍五入算起来,不仅是我上司,还是我半个长辈。

现在长辈继续催婚了。

“靖平在北疆过得如何?可有寻到心上人?”皇帝示意手下公公给我搬来小板凳。

“回陛下,北疆挺好的,就是干了点。至于心上人嘛,之前遇到了个道士,说我命格不好,血里带煞,会克死身边亲近的人,注定孤独终老。”我把奉道的话删删减减,“臣不愿拖累旁人,就这样凑合着过也挺好的。”末尾还颇为伤感的叹了口气。

“说的什么话,”皇上似是颇为责怪的看了我一眼,“唤钦天监来给郡主算算命格”小太监闻旨便跑了出去。

淑贵妃在旁帮腔,继续开导我,“靖平擅长兵事,郡马人选必定是和郡主情投意合、喜好相投的才是呢。”那可不,谁不知道四皇子手下将才颇多,论打架你们就没怕过。

皇后也开口了,“靖平武艺非凡,大齐境内少有敌手。郡主这般厉害,那郡马未必就要颇通武艺。诗词歌赋,晓得情趣也好呢。”皇后娘娘亲自下场说媒,“臣妾这边有一人选,相貌家世才学,样样都是极好的,靖平不妨见见?”

“臣妾这边也有个少年郎,听闻靖平北伐之事,心生倾慕。”淑妃继续输出,“郡主有意,不妨一见?若是不喜欢,引为知己亦好。”

这年头大齐流行在朝堂卖元帅?在皇宫卖郡主的吗?

我觉得不行。

“行了,”皇上打断两位娘娘的说媒,“靖平婚事当由她自己做主,你们两个吵什么?”

皇后和淑贵妃忙不迭的请罪。

“郡马人选必定谨慎,文采武艺皆不可少,”皇上顿了顿,“不若比武招亲,让靖平见见大齐好儿郎,亲自挑一挑。”

“陛下之意甚妙。”皇后和贵妃直接同意了。

我呢?我意见被忽略了。

比武招亲武试设在安定门,这几日打得甚是热闹。京都好不容易来出这样的热闹戏,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要招亲的本人,我,正躺在家里,晒着太阳吃葡萄。

下人的低呼伴着一阵衣袍摩擦声,门被推开了。我感受到榻上一重,睁开眼睛,是山海关别后不再见过的顾予。

“你又在查什么?”我依旧躺着,“我寻思着回京都就能见到你,结果连着几天也不见你人影。”

“查什么?查你。”顾予累极了得揉了揉眉心,“我在潼关收到你比武招亲的消息,急着赶回,幸好未曾回晚。”就算换过衣服也掩盖不了满身的风尘疲惫。

“查我做什么?”

“陛下怀疑你在北疆大刀阔斧的换将,铲除异己,意图不轨,让我去查查。”顾大人满脸倦容,果真是从潼关一路赶回 ,“不过没查到什么。”

……但凡我想做点什么,还会给你留下尾巴?

“陛下这次铁了心要把我嫁出去,你可有法子拦一拦?”

顾予就算累极了,也要保持翩翩佳公子的做派,坐的极为端正 ,“嗯,所以我向陛下请了文试主考。”

“若是拦不住,我只能和陛下说心悦于你,让他自己看着办了。”

“好,定不负阿袂所托。”

我和顾予都知道,只要他在朝堂我在边疆,便永远不能在一起。一个多疑的皇上是不会容允权倾朝野的世家子弟再娶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元帅,就算那个子弟是他心爱之人的侄子也不行。

“说起来,皇上应该不想我嫁给任何人。”在下不才,嫁妆是帅印一枚,北军数十万。

“所以,皇上是以你为饵,看看这深不可测的京都藏了多少条鱼。”

我就说嘛,怎会无端关心我的婚事。比武招亲,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皆是摆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铆足劲的架势像极了见着肉的饿狼。

我很有肉的觉悟,我掌帅印如孩童抱金于闹市,以前在北疆手伸不到。现如今到了京都,大小世家,权贵门阀不得给我薅一层皮下来,是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我在家悠闲听曲吃果看顾予,顾予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还会忙里偷闲过来陪我吃饭,日子过得极为舒心。如果不是比武招亲就要尽尾声,那就更好了。

是夜,顾予拿着文试名单与我看,颇为耐心解释道,“这四位是太子门下,这四位是四皇子门下。这位祖籍淮南,还有一位祖籍琅琊,可能是谢姨派来的。”

我点点头,顾予这般与我说了,便是身后势力背景查的一清二楚,就剩我上去直接点名挑刺了。

“小姨送人过来干什么?”

“怕你在京都寂寞,送个人过来与你作伴罢了。”顾予这几日说话间醋的要死,隔着八丈远都能闻见一股酸味 “这位郎君长得甚是俊俏,阿袂不见见?”

“不见不见,让他从哪来回哪去。”送人送到顾予前面,亲小姨。

“嗯,”顾予这才低笑了一声,“我已经传信去琅琊了,估计这会子已经再回去路上了。”

那你还和我说?

我倚在榻上,突然想起一事,“若我偏不嫁,皇上可有法子非要我嫁人?”

“还有一法,不过陛下应当不会用在你身上。”

顾予手持铜剪,将灯花挑亮。烛火跳跃,光影变幻,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皎皎俊朗。

我伸手一勾,顾予不明所以俯身过来,被我一把勾住。

我抵在他的唇边与他呼吸相, “管他什么法子,难道还能改变我的心不成?”

灯火摇曳,温暖俗世,大抵如此。

我手里捏着顾予塞给我纸条,在大殿上对九位儿郎横挑鼻子竖挑眼,从为官履历到家世后宅,说得人家脸都白了。

我撩袍利落地跪了,“臣有负圣上苦心,不愿将就嫁人。请圣上治罪。”

这种热闹场合必定少不了贤亲王,他照旧摇着那把扇子,笑得满面春风,“皇兄呀,你看郡主也不愿嫁人,国公府也没人照顾着。不如干脆赏她一个道观,让她直接剃了头发当个姑子算了。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啧啧啧。”

“胡闹,”皇上不轻不重地斥责贤亲王,“哪有让保国元帅堂堂郡主出家的?”

“是是是,臣弟糊涂了。”贤亲王一脸无所谓。

皇上又看向我,殿内此时剩下贤亲王,顾予还有我了。

皇上端坐高台上,隔着数丈远我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靖平,钦天监言道你命途坎坷难行。朕为天子,有上天庇佑,若你愿意归于朕羽翼之下,朕必能护你百岁无忧、一生顺遂。”

我惊了,皇上这是要纳我入宫?

我转头一看,顾予脸都黑了,风流倜傥的贤亲王扇子也不摇了。

“臣愿为陛下马前卒,此生忠心不二,必定竭尽全力报效大齐。”我被吓得冷汗都出来了,陛下失心疯了吧?他年纪比我爹都大,还要我入宫?

“靖平郡主征战沙场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顾予一拱手 ,“陛下信之任之,郡主自然是陛下羽翼之下雏鸟。安然收复北疆,全仰仗陛下洪福齐天、大齐千秋万代。”顾予一席话把陛下的纳妃之意曲解成我为国尽忠。

陛下见家事被顾予上升到国事上,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挥手便让我们散去了。

踏出殿门后,贤亲王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扇子敲了敲我的肩膀,“小妹好福气啊”便自顾自的找人喝酒去了。

在皇宫我当然不能发作,回到家里我气得差点把家给拆了。一把银枪在空中耍出残影,走蚯惊蛇,矫若游龙,枪尖所指之处*机四起。

“铮——”银枪擦着顾予的肩膀狠狠钉入了枇杷树。

“阿袂,我知你心中有气。可你这般作为,皇上必定心生不满。”顾予掏出手帕为我拭去头上汗水。

“不满便不满,我出生入死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嫁给他?皇上他娘的是不是失心疯了?也不看看自己岁数,还要我入宫?”我气得口不择言。

“慎言,”顾予叹了口气,“我曾与你说过皇上或有一计可逼你嫁人。此法过于下作,没想到皇上还……”还会用在你身上,还是会忌惮到如此地步。

“那能怎么办?要不你现在和我私奔?我早就想周游天下了,我们先去金陵?”

“阿袂,我和你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到时候扣上一顶结党营私,肖家百年名声不要了?”

我泄气了。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也没有直接逼人以身相许的啊。

“有一法子,管不管用不知道,或可以毒攻毒。”

“别卖关子了,直接说!”我恨不得抱着顾予亲他一口,太喜欢我们家这只大狐狸了!

“两湖之地有人私营盐铁,屯粮积地。年前闹出个案子,被人按下了。我们正好借题发挥。”顾予交给我一份案卷,“事关朝廷脸面,皇上不会坐视不理,还会派皇室去督察。只是此行山高路远,需要有陪行护送之人。”

“你可领了这差事,去两湖走一圈,时日一长,圣心多变,你该不用进宫了。”

盛夏之日,刑部大堂鸣冤鼓响,苦主一腔冤情还没到达皇上案头便在满京城传开了。他本是岳阳人,父亲是钱庄掌柜,因何人争论钱庄现银真假,被人打伤卧病在床。谁知官府不但不声张正义,反倒是一通罪状把他全家送入了官衙。一口铡刀断送了全家老少十八口,唯独他因外出访友避过一劫。

此案一出,朝野震惊,皇上也不忙着娶亲,也不急着把我嫁出去了。两湖之地今年税收有异,还未详查便出了这等有损朝廷脸面的事,龙颜大怒,当下便派钦差南下去查个究竟。

派何人前去是个问题。

分量小,压不住阵脚。

分量过大,皇家颜面也不好看。

满朝文武互相推诿,谁也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这种与满朝大员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案子,就连顾予想出头也要思虑片刻。

皇上正头疼时,贤亲王站出来了。这厮八百年不来次大朝会,今儿恰好就撞上这机会了。

“臣弟蒙圣恩多年,总觉得应该为皇兄做点子什么事。如今兹事体大,不如让臣弟去走一遭,也不算一昧偷懒混皇粮了。”贤亲王一阵慷慨陈词,不仅满朝大员惊了,陛下都惊了。这厮冬怕冷夏怕热,出个京都会嫌远还能主动请缨去两湖?

这里没鬼,我不信。

我望向顾予打眼色,王爷吃错药了?

顾予装作没看到,施施然出列,“启奏陛下,此行山高水远,路上难免有宵小之徒犯上作乱,王爷天潢贵胄不该受这苦难,不如另选他人吧。”

“顾大人说笑了,为皇兄分忧解难是为臣为弟都该做的”贤亲王不假辞色,一本正经,“莫说去趟两湖,就算走一趟漠北也是愿意的。”一通慷慨激昂的言论下来,皇上欣然应允贤亲王亲下两湖地区查案,看起来对于这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弟弟看起来很是放心,丝毫不怕他结党营私。

王爷领着钦差的身份南下,沿途少不了护卫之人。皇上的意思是点些个大内高手随身伺候着,王爷不依,嫌男人耽误他查案,点名要我护送。

听顾予转述,“肖袂回京这么久,白领俸禄,又不解风情和根木头似的。不如让她随着臣弟下江南,干干活跑跑腿,免得在京都皇兄看着添堵。”

只要能出京都,别说是木头了,你说我是臭石头我都应着。

日暮西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都。

前路漫漫,长风潇潇。

一入两湖之地,山岭高耸,歧路难行。

我陪着王爷吊在队伍最后头。他倒是一贯的懒散,坐在马车里,时不时让侍从取壶酒来,又或者摘他看中的野果子,又或者撩开帘子非要逗我去路边给他摘花。一路上就没有个停歇的。

本是一路走官道南下,谁知前方来报有山体塌落堵住路了。我意下等几天,走官道安稳。王爷不是一般人,嘴上说着查案要紧,转令取道山间小路。

“我的爷啊,山路难行崎岖,您这千金贵体怕消受不住啊。”

“打住,”王爷连帘子都没掀开,“山间小道景致盎然又可无拘无束,怎么算都比官道来得痛快,走山路。”

“如果那边果真有人私铸银钱,背后势力不小,万一在路上设伏,您老人家不要命了是吗?”

“这不是有你吗?几个小毛贼而已,你一个督招讨元帅还不能整得服服帖帖的?走。”他用扇子敲了敲车框,队伍掉头从官道上缓缓离去。

这一去还挺要紧的,路上景色虽好,倒也是山高谷深,九峰回环。用我们打仗的话来说,设伏兵,断退路,最适合关门打狗。

我传令下去,前军开道谨慎,后军提防偷袭,又将王爷马车护在中间。一番折腾,倒是被他嘲讽着疑心病重。

林里枭声乍起,马队受惊停滞不前。我背上冷汗都下来。

“急速前进,保护好王爷。”多年带兵经验告诉我,要出事。

我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山顶传来一阵巨响,我抬头一看,数不清的石头从上滚落下来,我脊梁骨都麻了。

前有密林,林深重重,似有伏兵。上有巨石滚滚,山崩地裂。

“撤,往回退。”

我勒转马头,急速回撤。

啪——后卫一阵人仰马翻,不少人马滚翻在地。

“元帅,后面有绊马索!”

“他娘的,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啊,”我提枪纵马列位在前,“保护王爷,我们*出去!”

“哟,你今天是阴沟里翻船了?”贤亲王果然个妙人,前后有伏兵,上有天降正义,还有心情打趣我。

一阵兵荒马乱见,果然从密林深处跳出数十位黑影。

“儿郎们!我等奉旨查案,看来是踩着哪家老鼠的尾巴。”

“既然有人痛下*手,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谁若怕死谁先死,*!”

一时间,人呐喊,*声震天,石崩谷陷,地动山摇。

在与数人缠斗中,我又不得不分心瞧着王爷那边的情况,十数人人围攻马车,车边侍卫左支右绌,形样狼狈。我耍着盘蛇枪法,挑开包围圈冲将过去。

沙场上出生入死这么久,身体比大脑反应要快上许多。

我扭身背枪,堪堪躲过背后冷箭。

“元帅,小心!”

待我再次醒来,已是星光惨淡,月上东山。

“你可算醒了。”醒来第一眼就是看见我亲爱的王爷翘着腿躺在竹榻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看得正起兴。

刚想开口,头蓦地疼了起来,呼吸一窒,感应着手脚,发现哪哪都疼。

他见我不出声,倒是好奇凑过来瞧了我一眼。

不瞧还好,一看脸色发青,双眼紧闭,离去世就差那么点了。

“姑娘这是睡醒了吗?公子怎么不叫我进来呢。”推门进来的妇人荆钗布裙,虽是极为简单的装扮,浑身气质温和如水,连询问都是让人舒服的不行,“姑娘来得时候,浑身是血,幸好来的及时。您被石头砸中了腿,估摸着是后续伤到了头,不过伤势不重,修养得当定能复原。”

“哦,”贤亲王凑了过来,“意思是日后还能站起来?”

?什么叫还能站起来?

“姑娘莫怕,腿骨被砸断幸而筋脉无过大损伤,不过头部的撞伤较难医治”妇人给我盖好被子,“小妇人学艺不精,还让姑娘见笑了。”

“无妨,”我挣扎着说话,头疼得厉害,“这是什么地方?”

“远川渡。”妇人一边誊写药房一边回着我,

“远川渡?”我突然悟了,看着桌前坐着的妇人,突然想起还在塞北吃沙子的林渡了,“夫人可认得林远川林渡?”

夫人转过头,眉眼间果然和林渡三分相似,“正是犬子。他投军多年,姑娘也认得他?”

“认得,太认得了。”闲在一边的贤亲王插嘴,“红颜知己呢。”

“这...”夫人眼前一亮,有什么是从军在外儿子的红颜知己突然被自己救了更加惊喜呢?

“夫人别听他瞎说,什都不会便只会唬人了。”

“我儿在外可好?离家十载不见得常有家书回来了,小妇人没法子北上,只能从姑娘这里打听些许,聊以慰藉罢了。”

我刚想开口陪林姨唠嗑,一阵钻心的疼让我立马歇菜,我连呼吸都是疼的。

“原是小妇人的不是,姑娘伤重刚醒本该好生歇息的,待姑娘好些了,小妇人再来与姑娘说话。”林姨歉然一笑,露出眼角被岁月磋磨过得痕迹,若说林渡面貌长眉凤眼,天生的张扬明艳,那一副偶尔露出的温柔性子定是随了他娘。

“夫人且慢走,她说不了话,还有我陪您的嘛”贤亲王腿也不晃了,拍了拍衣袍站身而起,“他们那些事我熟,我和您说。”

他像是特意与我解释,“你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待久了,自然不知道茶馆戏园里时兴什么,现在里面说的唱的可都是靖平郡主和镇北将军林渡啊。”

窗外人低声交谈,声音似远似近,缥缈不可捉摸。就这样,我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入眼一片模糊,人影重重,连这天色时辰难以分辨。

我莫不是要瞎了?战时也见过不少人头部受创最后失明,难道我是真的阴沟里翻船?

“来人,来人。”嗓子依旧难耐嘶哑,好歹是能说出声了。

“怎么了,半死不活得就别催命了,好生躺着就能累死你?”听这欠揍轻佻的声音,瞎了也能知道是贤亲王。

“我看不清了,此地不能久留。”知道是王爷,那我便安心下来,继续有气无力地说着,“我昏了多久?遇袭的消息传出去了么”

“一天吧,昨天出得事,刚好遇到林夫人才给你捡回一条命。”听着衣袍摩擦桌椅相互碰撞的声音,便知他坐到床边了,“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你这算不算阴沟里翻船,还翻得挺彻底的。”

我连翻白眼都做不到,气人。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边有村子,要么是赶我们进来,好关门打狗,要么就是两拨人。一拨是盼着我们死,这样没人查,还有一波就是盼着我们半死不死,好泼脏水。你说我们遇到了哪拨?”

“关门打狗?你这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王爷低笑着,柳絮拂面般气息微动,料想他又在扇那把破扇子。

“王爷啊,您别说笑了,说正经的。现在都在求着我们死呢。敢在半道截*钦差,背后不止私造银钱这档子事,定有更深的水。”我颤巍巍的抬起手往怀里掏了掏,寻摸出了块令牌,“现在来的人不知是救命还是催命,你派信得过的去琅琊谢家的铺子求援。”

“我可是把底牌都亮了,王爷可别瞒着我什么。”我摸索着把令牌放在王爷手中,“我们在一条船上,我至始至终都信着你呢。”

贤亲王唰得把扇子收起来,“行,看在你都半死不活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三件事。我两去岳阳是做做表面功夫,查案另有他人。”

“第二件呢?”

“我想起来再告诉你。走了,你先瞎着,等会让林夫人来给你看看。”

王爷动作快得很,翌日中午,我还蒙着眼睛喝药,就能听见门外一阵马蹄奔忙之声。

“阿袂!阿袂!”是个泼辣爽朗的女声,我听着不对,赶忙藏起药碗装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琅琊谢氏当家人谢覆雪,我的亲亲小姨。

“哟,你不是挺能的吗,这会怎么就开始装死了?奉道,你来给她看看,真死还是假死。”小姨是个利落大方的女子,刚过及笄之年便挑了谢家的担子,这些年把家业打理的风生水起,隐隐有一家独大之势。

“你不是能单枪匹马守潼关吗?你不是毛都没长齐就敢上战场吗?怎么,北边装不下你了,路过金陵也不和我打招呼,就直接把自己整成这个鬼样子,很强是不是?”小姨尾音没忍住,八面威风的说教中漏出了哽咽,“你知道我收到信,知道你差点没了,我有多慌吗?”

“小姨,我错了”我拽了拽手边人的袖子,“别生气了,我下次不敢了。”

“呵,你拽错人了,你拽得是人家奉道长。”小姨依旧没好气的说我。

“覆雪,”奉道开口安抚着小姨,“二小姐主要伤在腿脚和脑袋。腿脚之处好医,断骨再续罢了,只是头部的撞伤,淤血积压伤着眼睛,是否能痊愈还要看缘分了。”

“说人话?”

“腿的伤养个一年半载,便能跑能跳了。只是眼睛能不能好就看命了。”

谢大财主委屈自己降临山村,必不可能久留,看完病把我拾掇拾掇打包带走去往岳阳,顺路还带上了贤亲王。

王爷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与我同乘马车也能自得其乐。

“我怎么感觉你这次因祸得福了?”

“怎么讲?”

“我皇兄虽然不挑,但也不会娶你这个又瞎又瘸的人,你这不解了燃眉之急?”

“好有道理哦,”我不阴不阳的附和着,“你那天说有三件事告诉我,另外两件是什么?”

“哦,这啊。”王爷伸了个懒腰,“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这次南下,是顾予求着我来的,说这件事我出面最好,陛下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他还与我说了,这事十有八九是四皇子那边做的,他母家淮南节度使,天高皇帝远,养些江湖门客什么的易如反掌。”

“这些都是顾予和你说的?”

“不,我猜的。”

贤亲王在风花雪月里厮混这么些年,都快忘了他是怎么生得了个贤的名号。先帝幼子,聪慧早明,少时便誉满京都,和家兄一文一武,也称得上京都双璧。先帝驾崩,当今皇上继位,这位爷不再涉足朝堂,平日里也不谈论国事,只和这诗酒花茶打交道。

江南谢大财主的马车刚行至岳阳地界,岳阳知府带着大小官员恭候着。岳阳知府看着贤王爷下马车,老泪纵横啊,“王爷,下官失职啊!下官有罪啊!王爷受惊了。”

“哎呀呀,王大人这是干什么啊,本王没断胳膊没断腿,其余都是小事,不过啊,“王爷朝马车努努嘴,”遭罪的又不是本王,你拜错佛了,哈哈哈。”

“郡主!下官失职让郡主遭受无妄之灾,下官有罪啊。郡主可是安好,下官带了岳阳名医,给郡主看伤。”王大人倒是反应的快,转头便伏在马车边上痛哭流涕,大有我不露面就要自刎而休的架势。

我挑开帘子,露出一张人之将死面色青灰的脸,其上还覆着掌宽的白纱,“无须多礼,先进城。”

一路冷脸,这套流程我熟,从见面接风洗尘,我直直的戳在边上,硬生生把这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酒桌劈出一块生人勿近的气场。

大小官员也知道我心情不好,指不定岳阳这块地皮都想掀了,没人敢招惹我。在岳阳的日子里,王爷四处走走看看,我一个人闷在驿站,听着小姨和奉道的唠叨。

这日子真苦,想顾予了。

贤亲王四处闲逛,乐得逍遥自在。我在驿站安静养病,忙着和暗探对线。

岳阳明面上做的真好啊,账簿也罢人丁策也罢,滴水不漏。

倒是远川渡伏兵被我揪住了尾巴,顺藤摸瓜直接查到淮南了。

不查不打紧,一查直呼好家伙。

淮南节度使周家俨然成了土皇帝了,出入百官跪迎就罢了,还能官商勾结,私营盐铁,染指漕运,朋党蛮横乡里欺男霸女,私放利子钱……大罪小罪加起来多多少十几件。

灯下我和贤王爷掰着手指头算算周家犯的罪够他们家抄家灭族几多回了。

“王爷,岳阳的事该不会是你们胡掰扯出来的吧?”岳阳太干净了,不光是我,都察院的暗探明里暗里把岳阳城每块地皮都翻过了,也没查出铜矿的蛛丝马迹,倒是路上横插一脚的人遭了大罪。

“是啊,这都是顾予*,和我无关。”王爷自斟自饮着岳阳特产桂花酿,“他让我带你来的岳阳,说避一阵子,只是没想到还能顺手送周家一程。”

“母家犯了这般罪过,四皇子一脉再无立足之地,”我顿了顿,忍不住问出这个藏了不少日子的问题,“这是下了什么血本,顾予居然能请动你这尊大佛了?”

“这你得去问他啊。走了,过些日子就回京都,你帮我问奉道多要几坛子桂花酿,这酒好喝的紧。”

我和王爷身份敏感,不宜在此事上多费唇舌,只交托给暗探一五一十转达皇上案头。

要是说民间私铸钱币是在诋毁朝廷脸面,那这种皇上老丈人又是结党营私又是染指盐铁,这可是把皇上脸面丢地上狠狠地踩几脚。

去时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归来缠绵病榻苟延残喘。阴沟里翻船的我就是不一样。

金銮殿上,贤王爷绘声绘色的讲着被伏的险境,“郡主英勇非常,一手盘蛇枪法耍的出神入化,被十来个人缠着还能分心看顾臣弟,可叹天命不佑、时运不详,都怨臣弟。”甚至能从眼角挤出点眼泪。

太医颤颤巍巍把脉,颤颤巍巍跪下回复圣意,“回禀陛下,郡主腿伤得蹊跷,静养些时候或可恢复如常人,但与从前定是不能比的。眼伤的话,恕臣无能,即使太医院上下拼尽全力救治,恢复五成便是万幸。”

太医得意思就差明着讲:郡主已经变成了又瞎又瘸的废人,皇上您可以放心啦。

“此行皆怪微臣护送不力,让毛贼惊扰王爷实属不该,望王爷恕微臣负伤难行不能请罪。”我坐在轮椅上,有气无力的说话到。不得不说,奉道医术不赖,一副药下去,都能瞒过太医院的人。

我是断腿瞎眼,但是也没全残了。不过是天黑了看不清罢了,与日常无碍,不过再和往常那般南山放马彻夜不归是不可能了。

威风凛凛的靖平郡主变成一个残废,在深潭般的京都没有掀起一点水花,不过是沉舟侧畔、病树前头罢了。

虽未正式卸下边军统帅一职,倒也是落得个清闲。白日放歌纵酒,夜里美人在侧。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啊。

淮南的案子麻利地审完了,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高高在上的淑贵妃娘娘被牵连夺了位分迁居永巷,四皇子封了宣王贬去了西北封地。朝堂上可谓是上下齐心,唯太子马首是瞻,好一个春风得意。

顾予上任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大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态。加之少有才名在外,又是一表人才、面容俊朗,京城大大小小的媒婆都快把顾府门槛踏破了。顾伯父早在顾予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时,带着顾伯母出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眼瞅着父母之命走不通,京都里无数人都把爪子伸向皇宫,盼个皇家赐婚才好呢。

顾予年二十又四,虽是年少,也是官至三品,又是皇亲国戚,前途不可限量。皇上只恨没有适龄的公主,捡不着这么个好女婿。

京都的贵人们七拐八拐的委婉向皇后提了提自家女儿,皇后也去向皇上说了说。

皇上向来待顾予亲如子侄,便是一问。顾予直接撩袍跪了,“皇上,臣依然倾慕一位女子多年,还请皇上成全。”

“何人竟能让赋之魂牵梦萦多年?既然牵挂多年,又为何不早早告于朕知道,莫不是把朕当外人了?”皇上今日心情极好,倒是有闲心和顾予说笑。

“臣不敢,臣的意中人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戎马戍边、热血沙场、忠君护国”顾予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她不似当下女子多惺惺作态,英雄气概不亚于儿郎,臣倾慕靖平郡主多年,愿求个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还望皇上成全。”

“郡主伤重难愈,虽不在北疆,仍手握帅印。若是嫁为人妇,再常年戍守边疆便有不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上也明白了。两家结亲于皇权大有裨益。两家结亲,肖袂再难领兵,兵权一事可解;顾予娶个半残废的统帅,虽是名门之后,朝中缺无人无党,顾予少了岳家助力,勿需担心姻亲结党、横霸朝野。一石二鸟,何不快哉。

皇上权宜片刻,便通知礼部下了圣旨赐婚。

婚期定在正月十六,好日子,诸事皆宜。

满城百姓自发的给大街小巷挂上了红绸子,连光秃秃的树枝上都绑上了绸花。放眼过去,京都红火一片,热闹极了。国公府嫁闺女,大儒家娶媳妇,多是喜庆。

堂外如流水的宾客全是顾家和贤王爷看顾着。我盖着红盖头,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洞房里。这太顺了,从南边回来之后都太顺了,顺利得让我胆战心惊。估计是战场上呆久了,总是多一个心眼,怕有什么妖魔鬼怪从角落里钻出来突然给我一刀。

喜娘看着我越发挺拔的坐姿,不由安慰我道,“郡主莫要紧张,新婚之夜都是这样。顾大人对您深情一片,婚后定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喜娘以为我紧张或是担心婚后日子,说着吉祥话哄我开心。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顾府?”外面一阵混乱,听起来是有人来闹洞房了?

“军中要事,烦劳元帅一见!”外面的汉子高声喊道。能叫我元帅,还不怕死的闯洞房,莫不是北边烽烟又起?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推我出去吧。”我掀开盖头。

“这,是不是不太好?”喜娘犹豫了。

“军务要紧。走吧。”我拍了拍喜娘,她不敢耽误还是将我推出新房外。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要来京都求援?”

“除夕时,鞑鞑发兵南下,攻破数座关隘,林将军带兵救援时遇伏,生死不明。军情早上报给了朝廷,却一直未见援兵。前线还有老将军们顶着,派我来京都请示元帅。”

敌军数日之内攻破多座关隘,将军遇伏生死不明。这多像历史重演,上次我失去的是父兄,这次我又要失去谁?

“嗯,待我准备片刻,你随我前去北疆。”结婚?什么结婚?军情刻不容缓,只好委屈顾予了。

“予哥哥,是我对不起你,等我回来补给你一个洞房。”我拉着顾予的手委婉地给他撒娇,不好意思地说着。害,我也没有不好意思。

“嗯,等你回来。”顾予手心里被我放了个同心结,“相知一人去,坐觉长安空。你要好好回来。”

顾予看我骑在马上,身边还跟着个边军打扮的人,七窍玲珑心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俯身拉过顾予的衣领,极为大胆的在顾予脸边啃了一口,“走啦,你记得替我禀告皇上!”

离了繁华喜庆的京都,越往北越偏僻。我新婚之夜被人从新房里请出来,甚至来不及告诉皇帝,急匆匆的点了亲卫一路往北行去。

北行路上,亲卫详细说了北边战况。入秋时,鞑子南下打秋风,十有八九倒是被林渡打回去了。到了冬天,鞑子竟改了战术,四处游击,我军被绕着北境防线一路溜着,苦不堪言。林渡便是在一次围点打援中被人伏击断了联系。

我冷笑着,以前鞑子只会用蛮力,如今是会用脑子了。

“既是秋冬鞑子就开始不老实,为何不见上报?”虽然我是个半残,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一方将领,手下被人溜着满地跑也不往京都递个口信,是想气死我吗?

“小的不知,”亲卫老实极了,生怕惹火上身,毕竟我凶名在北境根深蒂固,说句难听的 他们宁可真刀真枪和蛮子干上一架,也不愿看我皮笑肉不笑。

星夜兼程赶到北境,虎贲将军看见我差点哭出来,“元帅啊,您可算回来了。”这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林将军带兵进了北邙之后再无消息传出,怕是凶多吉少啊。”

北邙?为何又是北邙?

四年前,父亲葬身北邙伏击中,如今我还要眼睁睁看着林渡也这般去了吗?

副将总算是顾着我这双废腿,早喊了军医一旁伺候着。刚骑在马上还好,一下地行走,没给我直接秃噜到地上去。断过一次的腿真的不行了。

“元帅小心。”虎贲将军姓赵,赵平,生得好一张白面皮,见我快要趴地上了,伸出手来还不敢碰我的半扶着。

我见状好笑,依稀瞧着当年林渡也般容易害羞的样子。

“把堪舆图和行军策拿来,你点上兵马,明日卯时随我去北邙。”我在赵小将军手上借了把力气,站了起来,身旁军医连忙推过轮椅来。

行军策上写的详细,说是接到细作报到北邙山两狼谷内驻扎了大批敌军,似是长期*扰北境的鞑子主力。林渡明知不可轻信,但是日益打着游击战明显对我方不利,倒还真就信了,结果七天过去不见回转。急得燕州的人忙向京都把我搬过来。

“元帅,您的腿虽恢复的不错,但到底是断过一次,不比往常,且骨头还没长好,不可太过操劳,还……唉,将军还需保重”军医苦口婆心的劝我,静养为宜的话也属实无法说出口。自开国以来,历代皇帝无一不是重文轻武,强敌环伺,我朝又是积贫积弱,虽无大战那也纷扰不断。总之,做个带兵打仗的真的很难。

远在京都的顾予是否替我送上请罪折子暂且不论,单是我擅自离京皇帝就能气个半死。

我会管这些吗?嘿嘿,有予哥哥给我善后呢。

赶到北邙山时,已是星光惨谈、月上东山。山前一片混乱,乱石断箭,活脱脱一幅伏击图。但,近日来鞑子未有什么大动静,看样子林渡应该藏在北邙山哪个角落吧。

还好之前常与林渡来北邙山祭拜父兄,还好鞑子是新壶装陈酒,给林渡留了一线生机。

“元帅,你看这片山这么大,我们得找到哪时候?”小赵将军是真的不会说话,“再说了,这山高林深的,别先遇上伏兵吧?”

“不会说话就闭嘴。”我半眯着眼望了望远处的林子,“你们去把那位老人家请过来,放尊敬点。”

“不是啊元帅,您不能病急乱投医啊。您看这北邙山地带,汉胡杂居,指不定是哪国的人。就算运气好,是汉人的话那也不一定见过林将军他们啊”他看着我的残腿,斟酌着用词,“咱不能赌运气,毕竟运气这事吧……是吧?”

是你个鬼。

说话间,亲兵已然将老人家请了过来。

我下马对着老人家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尽量语气亲和,“老人家近日可见到过齐军?我们是来救人的。”

老人家木着一张脸,不答不问。

“我们是齐国边军,林将军前些日子遇伏涉险,特地前来营救。我们不是鞑子,老人家大可放心。”

这会老人家有动作了,指着自己耳朵嘴巴,连连摆手。

“好家伙,这人莫不是聋哑的?”小赵将军附在我耳边说道,我反手一肘捅在他身上 ,“再说话回去自己领四十军棍。”

我将令牌递给老人家,“我是大齐肖家的肖袂,林将军被逼入北邙山数日,若是老人家见过,烦劳指点一二,肖袂替大齐边军谢过老人家。”

肖家令牌是特制的,正面是开国皇帝御笔“大齐肖”,背面是先祖遗训“忠正”,下面暗刻阴阳鱼,倒是大家手笔,寻常人仿制不来。

“小老儿该死啊,”老人家扑——得跪了下来,“小老儿有罪啊。”

吓得我和小赵将军赶忙一人一边把他给搀起来,“老人家快快请起,有事慢慢说。”

“当年小老儿曾亲眼见的老国公殒身,都怪小老儿无能。那年,国公爷入山,我被贼人抓住,装瞎装聋不敢给国公爷指路认贼,最终,国公爷他……他”

老人家说到此处泣不成声,缓过一口气接着道,“前些日子,我见一位白袍小将军入山,壮着胆子带着小将军绕到谷内,想必应该是安全的。小老儿贪生怕死不敢前来禀报,还请肖元帅饶命啊”

“老人家此言差矣,先父之死罪在贼人,老人家何必自责?您救了林渡,便是保住了边军顶梁柱,如此大恩,肖袂谢过老人家,”我说完,撩袍一跪给老人家行了个大礼,“还请老人家带我们去救林将军,劳烦了。”

跟着老人家在山里绕了许久,蹭着山壁,踏过晃晃悠悠的陈年栈道,可算是看到失散已久的林将军了。

啧 这可太惨了。

无衣无食,饮雪解渴,*马充饥。尤其是林渡,躺在担架上,腰上老大一个口子,生死不明。

我带着残存的兵力,和小赵将军提前里应外合,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鞑子怕也没想到谷里残兵还有反击的力气,倒是哀兵必胜吧。

我连夜写信送去金陵,向小姨借来奉道救命。军医虽然擅长处理外伤,到底不如奉道医术精湛,上回我人差点被砸没了还多亏他把我捞回来。

北边用参汤给林渡吊命,南边奉道星夜兼程,据说跑死了三匹马才到了燕州城。

又足足过了许久,他老人家才从林渡帐子里出来,“他年轻,又是武将的底子,养养就好了。倒是你,都没这般担心过顾予,啧啧啧,也不怕他吃味了。”说完便倒下了。

小问题,满嘴跑马的把自己说困了吧,该。

林渡在月上东山时醒的,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向我请罪。我好歹是先把人摁在床上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我皆非圣人,不过一场败仗,你不必挂心。”

“有百胜将军,却无不败将军。林将军也是饱读兵书之人,难道不记得胜败乃兵家常事?”

“你贸然出兵失利,虽要受罚,却非此时。待你伤养好后,将功折罪吧。”

和顾予呆久了,我也算学会了大一棍子给颗蜜枣了,好说歹说劝林渡养伤后,急急忙又得召大大小小的将军议事。

将军们所言和我在路上了解到的基本无出入,我只得吩咐下去加派细作查一查鞑子内部发生何事。

一查下去不要紧,倒是吓我一跳。中原重礼,北方游牧崇尚强者,这不是两边自四年前被顾予挑拨离间闹掰了之后,东鞑老可汗没了,小王子继位,居然把自己亲娘嫁给了西鞑可汗的亲叔父,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因着这层关系,两家摒弃前嫌,手拉手南征中原。

这法子我是真的没想到,又听说是东鞑王子帐下新来个谋士,这馊主意便是这位谋士出的,损是真的损。

不过嫁个人过去,换得两族和平安好,携手南下,不愧是条妙计。

这北疆是要守得,皇帝也是要哄得,人家刚赐婚,我洞房夜就跑了,辜负圣意,一定要好好哄。

我端坐得书桌前,一笔一划,诚惶诚恐地抄着顾予连夜派人送来得请罪折子,认认真真地誊抄一遍,盖上帅印,送去京都。好了,哄完了。

在北境日日繁忙日日无聊。

行军布阵军务繁忙是真。

辗转反侧日夜思念也是真。

鞑子强就强在很会挑时间打,我前脚成婚上交兵权,下面我就跑回北边强行带兵,希望皇上不要气死。

我们每日忙着东奔西跑四处救援,被鞑子溜得和狗似的,完全预料不到他们会打哪处,北疆大大小小关隘上百处,一碗水端平不可能。鞑子恰恰好每次都能挑中薄弱点下手,你说没内鬼我不信。

再一次抢险过后,我盔甲都没拉得及脱,便拉着一众将军去帅账中商议,“老是这班被动可不行,我们必须反客为主。”

“我们连他们下次打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反客为主?和人赌脸赌运气吗?”谢谢赵将军的提问。

“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内部有细作,那必须先抓住细作。”

“行军用兵,自上到下,漏洞重重,泄露之事不知和从何处抓起,难啊。”

“依你们所说,打不得,抓不得,就他娘的和他们耗下去吗?”

“肯定不能耗的,”我开口道,“这么耗下去,国库耗得起,我们前线将士也耗不起。”

“我昨晚与林渡商议过,不破不立,既然是这般死局,不如破釜沉舟和他们赌一赌。”

春日未至,北方的风刮在脸上和刀子一样。西鞑王城牧川坐落在阿姆山脚下,阿姆河自西南流向东北,春日下游河上坚冰未化,若是拦住上游水源,待春暖花开之日放水,或许是以逸待劳。

“若是拦住水,鞑子起疑心怎么办?”

“我带兵,拖住他们主力。林渡带着奉道去上游拦水。”

“若是放水淹城,伏尸百万,造孽啊。”没想到北境还有这般慈悲心肠的好将军,我倒是没开口,下边就有小将军替我骂到起来。

“他们屠城害我百姓不说伤天害理,我们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什么伤天害理之说呢?”

“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下又怎会狼烟四起?若是有报应,那也是报应在本帅身上,与你们何干?”

商议半宿,终是说服了诸位将军,不将此事写入行军策,瞒上一瞒,正正好釜底抽薪来一波。

林渡带着奉道沿着河流去了,我带着小赵将军领兵往北去和他们硬碰硬了,众位老将军安守防线。

三万的兵我能打出三十万的气势。张翼德当阳桥头一声吼,喝退百万曹兵。我虽然学不来那种平地一声吼,但是学了十几年的兵法,装个那啥抖个威风也不是问题。

顾予在京都忙着查细作,奉道掐算天命和林渡在那建堤筑坝,我在北边带着人虚布迷阵,地利人和,就等第一场春雨下来了。

盼星星盼月亮,奉道派人传信,五日后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机,深夜暴雨沿河奔流而下,不给鞑子逃生的机会。

收到信我可是太感动了,为了使鞑子深信我山穷水尽,我带着剩下的一万多兵马入了深山上了高处。

小赵将军连日战争,本是银白袍子被血污糊的一塌糊涂,我也好不到哪去,“元帅,你说我们能撑到他们回援吗?万一没淹掉咋办啊?万一人家就要灭了你呢?”

“没必要这样咒我吧?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去四处看看,免得鞑子半夜摸上来?”

我与赵将军深夜爬上山头,看着山下星火点点,原是鞑子的营帐,看来是想把我们围死在这了。

五日的消耗战,我们剩下的人打的颇有种一寸山河一寸血的破釜沉舟的架势,尽己所能的拖住他们。

“元帅,五日之期到了,鞑子不见回援,我们撑不住了啊。”

弹尽粮绝说的便是现在。为了让鞑子彻底相信可以一波抓住我,我断了粮草断了来往信件,自从收到奉道那封信后,彻底与大部队断了联系。我真是个狠人。

“莫不是功败垂成?皇天不眷顾我等?”第六日深夜,鞑子探清我等虚实,强攻山头。面临十几倍兵力悬殊,退无可退,只能在乱军中拼*撕开一处退路。

这次当头撞上的,又是当年差点一刀劈死我的铁木罕,巧不巧,太巧了。

“你这个娘们居然还活着?”

“您身体不也还挺硬朗的?您放心,我一定走在您后头。”

话不投机,我两极快得厮*在一处。自上次挨了一刀,便时常让林渡等人拿着这般长的刀与我拼*,每到关键时我往往容易怂。不为其他,太恐怖了。

星光惨淡万里愁云,铁木罕舞起的刀风令人毛骨悚然。我双目微渺,黑夜里看不清东西,仅靠着直觉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可能是冥冥之中父兄亡魂佑我,我竟隐约听见轰鸣之声,似平地惊雷,似万马狂奔。

“铁木罕,你听说过釜底抽薪吗?你等着回去给你家小王子收尸吧。”

若我没听错,这正是万里河水滔滔下,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扑鞑子王城。

铁木罕虽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见我等力尽势单,正好一鼓作气拿下回去领赏。

我发出极痛快的长啸,把多日来收的委屈尽数散发。一杆红缨枪耍的灵蛇般,招招狠毒。或许是铁木罕走神,或许是黄天不负我等,枪尖扎入人体的滞涩感还停留在手中,猛得小腹便是一疼一凉。

在我昏过去想的最后一点,大概是铁木罕那混蛋玩意是不是也去见西天神佛了。

很多天之后,京都才收到捷报,说的是林将军带兵截了阿姆河,趁着凌汛放水淹了鞑子王城,这一仗赢得极为漂亮,不过是三万主力换得了鞑子王城数十万人的性命。

史书上或褒或贬,我已然身埋泉下泥销骨,与我什么干系?

浮尸千里也罢,血染九州也罢,终不过是盼得故国月明,花好人长久。

望家乡,去路远,别夫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盼的是花好月明人团圆。

叹黄粱一梦生死别,

叹万里关山人不返,

叹落花不再月难圆。

功臣林渡捧着一副染血的盔甲直直跪在殿前为阵亡将士喊冤,话里直指太子通敌。

明明一人之下,却心有不满,通敌传信,借力意图染指龙椅。

太子被发落,顾家满院的红绸还未撤下,这时间尽是一夜挂白。满城百姓对肖家尽数埋骨边疆唏嘘不已。这都不过是史书后话了。

繁华歌声,琳琅街市。多个人,少个人,京都依旧是那个京都。

前些日子,京都市井里疯传着,顾相的各种风花雪月,尤其以肖帅销声匿迹顾相爷另娶佳人这版本最为受欢迎,听说不少夫人小姐都为这故事淌过几行眼泪,我今不得来见识见识,说得着实不错,就是新夫人,故事竟然打到我头上了,胆挺肥的啊。

在下不才,正是书中死了许久的肖袂,以前在边关也领兵破阵,捧过帅印。水淹王城时,我与鞑子主将铁木罕死战在北邙,他没了,我差点没了。

还好林渡来捞我的时候把奉道带上了。

我差点没了,奉道把我救活了,他差点没了。

京都疯传北疆大捷的时候,我在命悬一线差点没了。

林渡捧着我的甲在殿上痛哭的时候,我在床上躺着。

太子和他的爪牙进去的时候,我在顾予的怀里躺着。

铁木罕是真得狠啊,那一刀差点把我送去鬼门关。

我将养了大半年,我们威风八面的顾相爷才圆了他的洞房花烛爷。

还是那对龙凤烛,上次宾客喧嚷,这次只有我和他。

我拉着他的手指,从我身上慢慢滑过,摸过了道道伤痕。

肩上,“这是第一次带兵,在潼关留下的。”

右胸到左腹,“这是在雁门被刀劈着了。”

脐下两寸,“这是青阳山时留下的,不知道怎么伤着的。”

顺着肌肤,滑到左胸口,“这里还有最深的一道,是想你想的。”

正是:凤生双肋上九霄,风吹花雪映月胜似神仙。

红云穿颈秋波闪,盈盈水骨覆罗裳。

莫辜负两情相悦,红罗帐内述衷肠。

辜负香襟事早朝,费等多日好时光。

玲珑玉骰镶红豆,入骨相思何时偿。

川涧花海蝶相绕,仙舟清酒醉春江。

香氲钗滑珠髻散,雨渥云巅凤求凰。

(以上非常有文化的节选自京剧《惜·姣》唱段)

番外

自打顾予成了相爷,每日寅时起床,亥时方歇下。可谓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春夏便罢了,一到秋冬,窗外寒风呼啸,窗内暖和舒适难以离去。尤其是他一醒,肖袂便跟着醒了,每日十分执着与他一同吃过早饭,送他上朝。

自己受些苦就算了,哪里舍得自己的心肝还跟着起早贪黑。尤其是陈年旧伤一到冬日疼得厉害,严重时更要直接喝些麻沸散才能熬过最难的日子。这般境地,哪里还愿意让她跟着受累。

所以,顾相爷上朝时,吹着冷风听着谯楼更鼓,格外爽快得向陛下讨了差事,南下巡查。

陛下年纪大了,有意栽培新任太子,特地让他跟着顾相南下,多看点学点。

朝臣们眼红又眼热,本来是顾相自个打算远离京都,权势眼瞅着就能被分掉,说不定还能捞着点好,没想到今上大手一挥,点了太子与其一同南下,摆明了要培养感情,南下一趟镀了一层金都算少的。趁此机会,都算是奉旨与太子拉进关系,待来日太子登基,怕是又是一手遮天无人比肩的富贵。

顾相爷接了旨意,陛下有意亲近,他却是高兴不起来。原意与夫人南下,踏访民情顺带游山玩水,带上一位太子又算得上什么事?

当日下值后,回家与夫人一说,这直愣子果然没明白他心里原来的想法,只顾着想怎么样安排沿途护卫。

“阿袂,你先过来,”顾予把人从堪舆图前拉过来,“我想你这次与我一同南下。”

“也不是不行,有我在定能把太子殿下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一入冬,肖袂手脚容易发凉,根本离不了手炉炭火 “左右京都内事情不多,还是能抽开身的。”

算了,不生气,自己娶得傻媳妇,这辈子的聪明都用在行军打仗上了,真是块傻木头。

“你我成亲三年有余,我却成日耽于朝政,从未与你安生走过四时八节。此番南下本想是好生逍遥、闲逛山水,算了,不提也罢。”顾予将人的手拢入掌心,一点一点用体温温暖对方。

听到这般撒娇抱怨般的语气,肖袂一下笑出了声,“好啊丞相大人,假公济私,我可是要参你一本了。”

“如此更好,我撂了挑子,辞官回家,可就要肖元帅养着了。”插科打诨,再旖旎柔情的气氛都没了。

“太子还小,此趟南下,不可过于轻率,还要好生计划。”说起来一本正经,实则手上已然打开江南游记,“在下先为太子参谋一二。”

顾相、太子一行赶在立冬前出了京都。不过两三日,一行人悄摸着甩掉了身后一群尾巴,离了原定路线,掉头往金陵行去。

“哇,相爷好生厉害,这样就不会有人跟着我们了吗?”太子年纪尚小,几日相处下来与东宫内见到沉闷内敛的样子大不相同,能与大权在握的顾相爷说说笑笑,“我们不是去青州吗,这是要去哪?”

面对一堆问题,相爷神神在在地给马车里的三人倒了茶,还塞了个手炉给自家护卫。

“这条路线一早便奏予陛下,太子放心,暗地里臣安排了人手护卫的。”

“顾相做事,本宫放心得很!”太子极少出宫,一路上忍不住掀起车帘往外偷看。

马车行过一处茶楼,说书人赢得一片叫好,隔得远听的不太清,约摸着听见肖帅、北疆什么的。

“顾相,他们好像都在说肖帅啊,”太子甚是好奇,“本宫听说你与肖帅感情甚笃,可否与本宫说说肖帅功绩?”

不赖太子不知道,当年北邙一战,肖帅重伤,委托林渡将军捧战甲上殿陈情,归还帅印后,整个人都消失在朝堂之上。除却民间茶楼说书唱戏里少不了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女元帅,整个人都被朝廷抛之脑后,仿佛真得战死一样。

按理来说,太子提出这等要求,顾相爷自当好生为自家媳妇说道说道,奈何本尊就坐在旁边,只能捡要紧得说上一说,不到两三句便引入史书,与太子一道说史。

太子年纪尚小,哪里比得过顾予这等老狐狸,本想轻松听故事,没想到还被抓着温习史书,真真是吃亏上当了。

出得城来,马车行到一半,突然停下。外头传来一阵刀枪金鸣之声,伴杂着妇人孩童哭喊,听得令人心惊。

“怎么了?”一旁不怎么出声的护卫轻敲内壁。

“回大人,外头有劫道拦下了一支商队,我们是否需要绕道?”

“我们不去救人吗?”太子听到有人被打劫,很是关心。

“外头是有一队劫道的亡命之徒,我们人数不多,敌我实力相差甚远,若是去救不划算。”顾相有心引导太子思考。

“那就不救了吗?”太子皱起了眉头,“我身为太子,不能保卫百姓,是我无能。我记得太傅与我说过,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焉,舍生取义则也。”

“我想相爷既然能只带这么些人出行,必然是功夫极好的,对面不过区区毛贼,定能取胜。”太子想了一会才说出这话。

“既然太子愿意施以援手,臣领命。”顾予点头,身旁护卫了然,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刀悄无声息得跳下了车。

不出几息,外面刀枪之声渐弱,人马纷扰声渐远。

随后,护卫带着一身血腥气翻进马车,“在下幸不辱命,劫道贼寇都散了。”

“刚刚被打劫的人没事吧?”

“人都没事,就受了点惊吓。”护卫回答的不卑不亢,“太子仁德,乃苍生之福。”

“顾相爷,这位是?”太子此时才想起询问这位一声不响、默默无闻的人。

“太子刚刚还想听臣的故事,现在便认不出了?”肖袂撕去脸上粘的假胡子,“这样可认得了?”

“肖帅!”太子眼睛都亮了,“我曾听过太傅说起肖帅在北疆是何等厉害,如今可算见着了!”

“殿下,臣现在可算不上什么元帅,还是唤我名字吧。”

“既然顾相爷在此,我还是唤你顾夫人吧!”

肖袂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子袍服,“太子您开心就好。”

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车夫隔着帘子问道,“大人,刚刚救下来的人过来谢您的救命之恩。”

顾相看了看自家夫人,毫不意外没收到任何反应,对下人道,“让他们过来吧。”

一家老小颤颤巍巍的过来道谢,肖袂向来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的场合,只能劳烦顾相爷前去应对。

顾相爷也想让年幼的太子多见见尘世间的人情往来,莫要为了一把龙椅丧失了人情味,自然而然的也把太子捎带上了。

“老朽携一家老小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老人家带着一家老小跪在顾予面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家子。

“老人家客气了,”顾予也没真让人跪下去,中途便拦下了。

“敢问公子可是往金陵去?”

“正是。”顾予含笑应着。

“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答允!”那人话音未落,便要倒头就拜“小老儿本是青州人士,前些日子得罪了乡里大人,为了保全一家老小正想往金陵投亲,没想到半路遇到劫匪!小老儿向请求公子允许我等一路随行,待平安抵达后,小老儿愿厚礼相赠!”

顾予将人扶起,“旅途漫漫,多些人同行也是热闹些。即使作伴,厚礼答赠便也不必了。”说罢,还让随行之人取来伤药赠予老人家。

好一副风光霁月、温和纯良又不贪图钱财的样子。可真像话本戏院里那些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这不,都把人家家里的小姐眼睛给看直了。

“他们家那位小姐长得好看吗?”回到马车里,肖袂便问道。

“什么?”顾予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来的什么小姐?”

“肖姐姐,那家小姐长得不错,可是没你半点好看,远远及不上你!”太子嘴甜,说起好听的话来都不打磕碰。

“臣多谢太子殿下夸奖。”肖袂笑了,从小到大说她厉害得多,也有说她英勇非常的,就是没什么人夸她好看。

“顾相肯定是没注意到他们家还有姑娘,刚刚一直在和老伯说话呢!”太子忙给顾予解围,生怕两人吵起来。

“殿下,今日这一出您学到了什么?”

太子也没想到顾予前一秒还在惧内,后一秒就开始讲学。好不容易挤出个答案,顾予还能旁征博引出许多典故,连东宫讲学的大学士都没他说得好。

离金陵还有两三日路程,一行人也不着急,走走停停,带着太子悠闲地看山看水看人间,乐得自在。

太子是越来越喜欢这位顾相爷了,别人说他年少老成、阴险狡诈、诡辩多思,相处下来才觉得相爷博学广识、性情温和体贴。以前也觉得肖元帅作为女子在战场厮*,多是泼辣蛮横,接触下来才知道是个直率爽利的。

太子可真是喜欢极了这一对妙人了。尤其是那家人拐着弯来探听顾相爷是否有家室时,还隔三差五的制造各种偶遇的机会。肖元帅最多挑个眉头,把这些小女家的把戏当个玩笑,从没想去难为人家。

顾予则更加,第一次老伯来询问时,顾大人便明明白白回了,“与内人恩爱相重,此生不变。”

老伯也明明白白告诉了自家女儿,没想到人家小姐就明明白白看上顾予了,偶尔下榻客栈时,还让小丫头拿着吃食或是文章来敲顾予的门。

往往这时,肖袂就在房内冷笑,“公子可别辜负了佳人啊。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阿袂,别闹了。”顾予吩咐手下人,以后直接拦回去一概不见,“过来,我给你敷药。”

当年南下遇袭,伤了眼睛,没有彻底养好又上了战场。几经厮*,耽误了治疗时间,现在落得个一入夜愈发看不清东西了。

肖袂乖乖躺进顾相爷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等着他将热乎乎的药包敷在她眼睛上。

这药十分难做,虽然里面的药不多,但是样样名贵难寻,还要等每年春分、秋分时采下,又要是日出三刻磨成粉末晾晒,至日落前三刻收起,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错落。这些个条条框框的,一套走下来不知道花费多少心力,也得亏肖顾两家家大业大。

“你这几天说话都沾上了醋味了,”顾相爷伺候人起来得心应手,敷了药后还仔细的按摩头部穴位,用力均匀,仔细妥帖。

“人家姑娘对你心心念念的,这么冷心冷肺的,人家可是伤心得很。”肖袂窝在顾予怀里翻了个身,搂住人窄细的腰。

“心肺多少年前就刨给你了,没多的给别人了。”半搂着怀中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后背,“早些睡吧,明天就能到金陵了。”

“嗯。”这药熏得人难受,不多时令人昏昏沉沉睡过去。

入得金陵,一行人未下榻驿站,直奔城郊栖云山。

“顾相,我们为什么不入城呀?”太子跟在顾予身侧,踩着青石阶一级一级往上爬。

“站得高,方能看得远。”顾相爷神神在在得忽悠人

“别听他忽悠,”肖袂牵着太子,看着小娃娃累红的脸,“殿下,臣来背你上山吧?”

从山脚一路走上来,小太子在冬日里脸都热红了,“多谢肖帅,我自己可以的!”

“好,殿下累了和臣说。”肖袂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小太子擦了擦脸上汗。

又行了半柱香,总算在弯弯绕绕的白云深处找到人家。

远远看去,杨柳深处炊烟袅袅,孩童朗朗读书声伴着清脆鸟鸣,好一派山中不知岁月长的闲适。

屋里出来一妇人,身无珠翠丝帛环绕,素衣布绢却压过周遭山水的宁静悠远。

“顾伯母!”见着故人的肖袂一路小跑过去,像极了雄鹰扑食,一把抱住顾老夫人,“小袂好想你们呀。”

多年前与顾予成婚拜堂时,隔着盖头见过,之后肖袂匆匆回北疆,落得一身伤病苟延残喘,还迫于局势藏于朝野之下。顾老先生远离朝堂,数年不再入京,顾予忙于政事也难下金陵。

今日一见,竟是数年间一家难得的团圆。

顾老夫人将人引入内室,见得一小娃娃,格外欢喜,寻出些不少新奇有趣的吃食塞给太子。

没了东宫规矩的禁锢的小太子,行事风格越来越有小娃娃的样子,这个年纪的活泼好动,展露无遗,吃着那盘晶莹剔透的糕点话都来不及说。

“这是哪家娃娃,好生乖巧。”顾老夫人坐在窗边,斜阳照下,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边。

“这是太子殿下。”此次南下虽写了书信,但未提及太子随行一事,顾夫人久不入京不认识也正常。

“妾身见过太子”顾夫人到是一惊,忙起身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小太子喜欢这位给他好看点心的夫人,见着便觉亲切“孤喜欢顾相,夫人就把我当一家人好了!”

顾夫人含怒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嫌他不事说一下,倒是闹了场笑话。

顾予这些年皮厚了不少,面对母亲含怒一眼,笑着看了回去,但凡提上一句,自家爹娘怕是都不愿意他再登上栖云寺一步。

“学生拜别先生。”一阵喧闹,孩童们呼朋引伴自行散学归去。

“小妹来了!”顾老先生年过半百,精神隽烁,正是意气风发青云直上好年纪,因着胞妹死因不明,皇家不愿查证,也冷了一颗忠臣义士的心,离了京都,在金陵的过着闲云野鹤教书育人的日子。

“顾伯父安好?”肖袂难得行个女子万福礼。

“多年不见,小妹还是这般招人喜欢”顾老先生打小就疼肖袂,现在成了自家儿媳妇那是越看越喜欢,“赋之可有欺负你?若他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打断他的腿。”

权倾朝野的顾予顾相爷,在自家爹娘面前讨不到一点好,还好这么些年都习惯了,顾相爷无视打断腿那句话,抬手给小太子到了杯凉茶。

“顾学士好!”小太子可有眼力劲了,“我听父皇说过,顾学士的文章是我朝一等一的好!”

“殿下谬赞了,”许是见着了心疼的儿媳妇,也懒得追究顾予带着小太子进山的过错了。

“陛下圣体安好?”

“父皇一切安好,一直在惦念着顾学士呢。”

“劳陛下挂心了。”顾大儒不喜客套加之又是德仁皇后的兄长,与小太子打过招呼便将顾予唤去书房,父子两多年未见自有话说。

“圣心难测,朝堂之事一向波云诡谲,”顾学士亲手烧起泥炉,一套行云流水地泡起了茶,“一着不慎波及满门,你打算何时抽身?”

“父亲也曾以横渠四句相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何一直要儿子抽身?”

“现如今,哪是我想抽身就能抽身的?朝堂千丝万缕纵横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就走不了了。”

顾予刚想去拿茶壶,便被一把拍掉了手。

“这是我泡的茶,你想什么呢?”

“丞相大人还没喝够京都的名茶?非要和我这个糟老头子抢这山野里满处都有的树叶子?”

父子两闲聊半响,这厢等到肖袂敲门才罢了。

一家人坐的满满当当,太子挨着顾学士,坐得端端正正,一副乖巧听话的学生样。

院门又被敲响,顾予起身前去迎客。

“外面风雪大得很,肖袂你能耐了,不知道下山去接我?”谢覆雪带着奉道风风火火得走了进来,金玉琳琅照得屋子都亮堂了不少,爽利泼辣的谢家掌柜手指头都要戳上肖元帅的脑门。

“谢掌柜来了,来来来,见过太子。”顾学士与谢覆雪倒也熟稔,连忙引荐起二人来。

金陵谢氏富甲一方,铺子都能开到边疆的一方巨贾,太子自然听过。

谢掌柜也见多识广,收了刚刚一副泼辣劲端得是贤良淑德与太子见过。

“还好你这次有良心,记得来金陵打声招呼了。”

“谢掌柜家大业大,连门口的狮子都是金的,哪里是我高攀得起的?”

“还敢顶嘴?”谢家小姨在桌下偷偷拧了一把肖袂的大腿。

不愧是整日打算盘的手,精细白嫩,掐起人来一点不觉得疼。

“力气太小,奉道饿着你了?”肖帅火上浇油一把好手。

动作再大点可就要引起他人关注,虽都是一家人,也不太斯文。

谢覆雪横了肖袂,毫无*伤力,看着人笑吟吟的,更把自己气着了。

顾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乐得自在。

饭后风雪渐大,白雪掩住了下山石径,一行人围炉夜话赏雪更是逍遥。

奉道与顾予在窗边下棋,谢掌柜与顾学士商量着冬季如何赈救贫苦人家,顾夫人在灯下调配香料。肖元帅……肖元帅带着太子,在火炉边上烤鸡烤鱼烤地瓜……

雪夜素净,除了屋内闲敲棋子、轻声低语,为军多年的肖袂在雪里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声音藏得很好,借着风声雪声,悄悄得往屋内靠近。

肖袂走了去窗边,轻敲了敲棋盘,压低了声音, “好像有不速之客。”

奉道下棋攻势一阻,“你觉得冲着哪边?”

富甲一方的谢家?权倾朝野的顾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你照顾好屋里,我出去看看。”肖袂反手从腰间摸出短刃,无声推门而出。

奉道作为屋子里唯二会点功夫的人,压力有点大。一屋子老老少少,出去顾予会点花拳绣腿还不能做到自保,真让人头大。

四处白雪茫茫一片,柴门小径孤灯一盏,独闻深山鸟鸣。

正觉得是自己多疑,打算转身进屋,一支弩箭破空而来,万军不可挡之势直指后心。

千钧一发,弯腰后探,险险躲过一击。

弩箭“铛——”得一声钉入门柱内,入木三分。

瞧着这支寒光凛冽的弩箭,肖帅面色阴沉不少,月色一照活像要吃人了般。

“哪一路的朋友,这般行事可不是登门拜访之道。”

肖袂单手将弩箭拔出,丢进雪里,“若是阁下不愿出来一见,外头风大雪大在下就不送了。”

“我们要找的不是你,识相点就滚开”黑夜里踏出几条影子,手持刀剑好不威风。

领头的一挥手,几条影子四散开,想着做掉挡路狗正好左右夹攻,屋子里的人插翅难逃。

肖袂见对方不认得自己,反倒放下一颗心,不是京都追过来的就好。

正所谓擒贼擒王,领头人见是一名女子拦在门口,想要一道结果了,没想到人家技高一筹,手持一把短刃竟能*他节节败退。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有千军万马之势。短刃在她手间十分灵巧,一砍一劈阻人攻势断人退路,最后一刀直接砍断领头人的长刀。

鲜血染红衣襟,不做停留,饿虎般扑向四散的刺客。

雪夜又恢复了寂静,院里四散着尸首 。

肖袂还穿着那一身染血的衣袍,用棍子挨个翻看尸首。

奉道等人也在一旁,顾夫人带着太子先行歇下,怕今夜是吓坏了太子。

“这些不是冲着我们和太子来的。”肖袂查看完尸首后,就着半冻上的水洗了把手。

“我最近也没得罪谁啊”谢大财主看着地上发愁,“我最近安分的很,也不走私盐铁,也不高价囤货,伤天害理的事一件也不做,这能得罪谁啊?”

“你再想想,肯定有你没想起来的,”一身血腥气未散去,惨淡月色一照,咱们肖元帅煞气满身,说是玉面阎王也不为过。

“今年秋天,青州闹蝗灾,你派人调配其他州府的粮食过去,平价卖给百姓一事,忘记了?”奉道在一旁好心提醒。

“是有这么一回事,”谢财主总算想起来了 “不过是些陈米,若非赶上荒年,贱价都卖不掉。”

“这一次我又赚什么,比这往年多个三成利润罢了”谢财主把自己披风裹了裹,“不过是挡了趁机敛财的路,就要派人来*我,也太小心眼了。”

“又是青州,”顾予沉吟片刻,“我们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一行打青州来的人,据说是招惹了当地权贵,不得已来金陵投亲。”

“行,我明天派人去查一查那家人底细,究竟得罪了哪一路。”

老话说得好相逢即有缘,顾相爷与那家小姐缘分不浅。

翌日一行人下山,行至一半正巧遇到了那家小姐带着丫鬟前来栖云寺烧香。

路家小姐见过顾予还未开口说话便红了脸,把一旁的谢财主与奉道看得啧啧称奇。

“顾大人艳福不浅呐。”一句三叹,奉道在一旁幸灾乐祸,“小妹啊~你当年应该听我的,嫁给林渡多好。你看看这人,招蜂引蝶的,啧啧啧。”

“奉道长说笑了。”顾予笑得狐狸样,眼神暗暗得,显然又在算计什么。

“你去打听一下他们家呗?”肖元帅秉承着能用就用的原则,“多套些出来,我看他们家管事的不一定能说出什么来。”毕竟路上直接敢于他们结伴的胆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顾予斜撇了自家媳妇一眼,无可奈何、任劳任怨、纡尊降贵地去了。

“太子,你看这就叫大材小用了,可别学肖袂啊”奉道童心未泯,到也喜欢逗小孩玩。

瞧着顾予和人家小姐谈话,一本正经,大有公堂问审的架子,“你看这就叫多情却被无情恼……”

话声未落,便被肖元帅拧了腰间一把,这可不是打算盘软绵绵的手,可是军旅之人舞刀弄剑的力气,奉道声音瞬间断了。

不多时,顾予便将路家小姐引至庭中。一路聊将下来,把事情起末探听得清清楚楚。

本是青州米商,家底丰厚,因着去年收成好家里囤积了不少米粮。今年闹灾,当地富豪想低价收粮再转手卖出。路家是个良善人家,不答应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得罪了不少人,连当地官府都多处挑事,不得已举家迁至金陵。

别过路小姐,肖袂脸更黑了,“青州可真好得很呐。”

“继续南下看是不可能了,转道青州吧。”顾予拍了拍肖袂的手,“我在,你放心。”

京都静水流深,顾相不声不响 旁人或许只以为他是靠着姻亲关系走到今天,都忘了他当年手握都察院,浩浩荡荡从南到北,将大齐官场扫荡得清清爽爽。

顾相以雷霆之势,带人直扑青州,火速抓捕无良奸商,再将大大小小官员请去好生聊上一聊,一群因利而聚的人不打自招,互相攀扯一心求生。

太子回朝一本参上,陛下感念其仁德,下令减免青州来年赋税三成。

青州百姓感念陛下恩德,上万青州妇女自发为陛下绣上“万寿图”,一时传为佳话。

(全文完)

作者:西南风

出处:知乎

转载已经获得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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