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了解大寨子村
按照工作步骤安排，第一步是扎根串联。工作组员访贫问苦。我被贾副部长指定为大寨子工作组的材料员，因此要多走访群众，很快我就交上了几位知晓村情村史的朋友。
这个村西南角有一座大墓，墓前石碑上刻有这个村的来历。他们祖先是明朝洪武二十五年由山西省洪洞县迁来，刚来时，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和三个男孩。立碑时间是清代亁隆年间。墓很大，碑很高，墓底部有三个洞口，我看出不是盗洞，陪我来的村团支书说，这是个狐狸洞，他们村的人曾在这逮过狐狸崽。
东西街西端路南还有个一米高、三十米长的房基。“村里人都叫它高台子。”团支书王x中说。有人说原先是戏台子，我倒觉得应该是这个村的祠堂。我到这村时，看到他们的家谱解放后有十五辈：元、岭、玉、恩……等，我们进村时，元、岭两辈已逝，最小的一辈是开药铺的王吉X的两岁儿子王善x。
大寨子村是个大集，逢二逢七，本县的和周边三县的人都来赶集，把个百十来米长的东西街塞得满满的。街上有一个供销社门市部、一个药店、两个茶铺和一个茶叶铺。大集这天天刚亮，街上店铺开门，赶集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散集。
我有个贫农朋友叫王x凯，四十多岁，老婆是二十多年前逃荒过来的，她说她老家是河北省的。王×凯这人很健谈，知道的事儿也多。我每天晚饭后去他家聊天，一把枣叶子当茶叶，每晚聊到凌晨一、两点。他说，他们这儿是沙土地，解放前以种花生为主（当地人叫花生为长果）。过去给地主交租子都是交花生米，少数人家才交粮食，这里的地不大长粮食。
这个村的家庭称谓也与禹城其他公社不同，把爹叫伯，把娘叫奶。我们一般人惊呼都说：我娘哎！他们那里则说：我的那个奶哎！
这个村因地处四县交界，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有党组织活动，我们住村时，尚在的还有两位，分别是1936年和1937年的老党员，而且都是从部队复员回来的。
这个村还有一个特点：村东北两个生产队地主、富农成分多，其中还有个地主的儿子还是烈士，而东南两个生产队几乎全是中农，只有几户人家是下中农，村西两个队，除去一户富农外其余全是贫农。
我们住的房东老两口子是雇农，姓徐。无儿无女，是从外地来大寨子给地主扛活的，土改时留下来落了户。他老两口住北屋，我们三人住西屋，东屋是两间生产队的粮库，徐大爷就是保管员，老头六十多岁，很慈善，老妈妈干瘦又哮喘，没见她下过炕。
四、当年大寨子村的几个故事
台湾歌手邓丽君唱的一首歌叫《小城故事》，歌词里有一句“欢迎朋友来做客，小城故事多”，我这里把它改为“各位看官仔细听，大寨子故事多"。
第一个故事
正月二十五“捉奸”
大寨子是个大村，不仅在禹城出名，周围各县毗邻大寨子村的人们心中也很有份量。每逢大集，周边村的头头脑脑都来大寨子与大寨子村的领导聚一聚。
据本村老人们讲，旧社会大寨子村如果和邻县村发生纠纷，县长们都会聚到大寨子商讨解决的办法，而且大寨子村从不吃亏，这就叫庙大神仙灵，不服不行。
当年大寨子村支书年约小四十的年纪，年龄不算大，可是长得有点着急，看上去有五十来岁，高个头有点驮背，细长的眼晴，一说话就露出两个虎牙。从十几岁当村会计，高级社时当村长，以后当了村支书。
要说这人有多大问题，有点冤枉他。要说没问题也不对。比如，他当支书近十年没发展一个党员，村支部三个人，大队长对他马首是瞻，毕恭毕敬。另一个支委年老多病啥事不管不问，成天养病，每天还给记着工分。所以，村里大事小情，都由支书包办。
另外，这人还有个毛病，他把他的一个寡居的远房表妹从东北迁回来，让生产队在村西盖了三间房，他时不时偷偷摸摸地在她那里温存一番，这是群众皆知的事。以后的祸端就出在这事上了。
按原来的工作步骤是待运动后期整顿党组织、发展几个积极分子入党。让村支书按工作组的意图进行工作，春节前把账目、仓库、集体财物搞清楚，每晚记工分时由工作组员在场，记分员记分。社员很满意，一切工作很顺利。没想到，刚过春节，出事了。
我们工作组是腊月二十七日，大寨子集散了以后放的假，我在集上买了些年货，收获不少。但换衣洗澡时发现还有一个收获——沾了一身虱子。当护士的妻子，一边给我用滚开的开水烫，一边嘟噜……
过了正月十六日，我们返回村里。这时村里正热闹着呢，四村八乡的高跷队来大寨子表演，人们还陶醉在喜庆之中。正月二十五家家户户打囤，预祝今年丰收、粮食满仓。就在这一天，村里演了一出猫抓老鼠的闹剧。
这天傍晚时分，我们西街工作组门外突然人声噪杂，只听到有人喊“抓住了、抓住了……”紧接着，工作组的门被推开，只见一个人被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进了屋，一看原来是支书被推进来了。我们连忙问什么事，人们七嘴八舌地说“支书竟然敢在四清中搞女人，被捉了个现行。”只见支书低着头一声不吭，狠狈极了……
我们赶紧把屋里、院外的人劝走，关上大门在屋里开始询问支书是咋回事？他也不隐瞒，就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天中午，他去表妹家喝酒吃饭，啦呱到下午三点多，女方把门插上、挂上窗帘，二人就……突然门被踹开，进来几个人就把他拖到地上，他好说歹说才让他穿上衣服。出了门他就跑，跑到南边有人堵，跑到北边还有人截，没法子只好往工作组这边跑，开始人们只追不捉，到工作组门口才把他扭住送进来了。
我们让他喝了一碗水，就开始批评他。态度平和没有训斥，到了黑天才让他回家。他走了以后，我赶紧向贾副部长汇报。商量的结果是让他在全体干部会上作个检讨，还让他继续工作。另一方面积极寻找接班人员，待以后接替支书职务。从那以后，这位支书蔫了。
不久还是把村西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发展成党员，临时主持村里工作，待党员转正后担任了村支书。
第二个故事
四大“名”人
第一位要属开茶馆的王XX，人们背地叫他疯子，其实人家名字里有个风字，再因为他说话口无遮拦、不怕得罪人，刺儿头一个，队干部不敢惹他，所以，得了一个疯子的雅号。
我先说说这位仁兄的尊容吧。因为我是冬天见到他的，第二年夏初离开村子，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一副邋遢的样子，上身一件没有扣子而且油汁麻花的棉袄，用一根布条子札着，下身是一条夹裤，脚上的破棉鞋永远是趿拉着。大概从未刷牙，再加上吸烟，牙齿黑黄。
他的茶铺在街中部，筒子间。外屋是炉灶风箱和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几条长板凳，里外间没墙璧，里边是一张床，从未叠过的被子蜷在一边，来玩的人多了就坐在床上。我在这里不能叫他疯子，因为我从内心里不讨厌他，我就称他风子吧。
风子，四十岁左右，四个孩子，一个挨一个，相差不到三岁。老婆孩子在村南住，风子常年在街上照料生意。当年的政策是干副业的社员要向队里交副业费，队上给记工分。风子才不听那一套呢。我不交钱也不要你的工分，爱咋地咋地，用他的话说：去他奶的吧。
风子为人不孬，经常有些中青年人，没事去他那儿坐坐，喝碗水，风子从不计较。不过，要是村干部去了，他就喜怒笑骂皆文章了，弄的人家下不来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风子就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别看他大咧，鬼点子也不少。
风子茶馆，垒起七星灶，迎来八方客。这里又是信息交流场。尤其每个大集过后，四邻八乡的大情小事都会在这里传到村里人们耳朵里。
我知道这个场合后，也常去那里坐坐。我是城市人，又是大学生……我的个人信息，他门儿清。
他不回避我，我也不讨厌他，慢慢地成了朋友。他特别爱听外面的事情和历史上的一些故事。我就给他讲青岛的海、济南的湖、武则天当皇帝、慈禧的败国等等，他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感叹几声。
有一次，他听到我无意之中说了一句“这事不合逻辑"，他感到这词儿新鲜，但是又记不住，有一次他和别人犟一件事，他反驳人家说：“你说的这个，按小蒋的话说，不符合萝贝（当地人称萝卜为萝贝）"。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我笑个不止，抽机会我就对他讲什么是逻辑，他似懂非懂地一个劲地点头。
正月二十五“捉奸”这件事，在我心中总是怀疑一定是有人策划的。问问风子探探他的口气！
第三天傍晚，我去茶馆，聊了一会儿闲话，我问：“前天捉弄支书的事你知道详细情况么？到底怎么发现他去表妹家的？”
风子诡秘地一笑说：“小蒋，实话告诉你吧，中午他老婆先发现的，就对俺老婆说，那个死鬼又去和那个妖精胡混去了，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不多会儿，俺老婆来提开水把这事告诉了俺。俺就叫了几个人商量，趁工作组在这儿，捉他送到工作组，省得咱去工作组告状了，让他丢丢人。于是俺们就商量捉奸办法……”
噢，果不其然，根子在这儿呐！我回去给组里人一说，大家哈哈大笑说，这个疯子真是个“街滑子”……我心想，风子是块材料……
第三个故事
两个“懒汉”摘帽
这二位“名人”是大寨子出名的懒汉。先说王乃x，二十多岁，快满三十岁了，自幼患婴儿瘫要靠双拐走路。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又没有亲门近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怪可怜人的。怎么生活呢？除了生产队给他点儿补助粮食外，他还想了一个办法：他家邻街，每逢有集，他就把门前扫干净，谁在他门前摆摊儿，就收两毛、三毛钱。他家的位置挺好，摆摊儿的人散了集就付钱，谁给钱多就让谁摆在门口，一个月下来也能收入个块儿八角的。
这人掷骰子是把好手，骰子掷出去准是大点（都是六个点），晚上就有一伙人凑他家赌博，钱不多，一晚上能赢个六、七毛钱。
有一次，他族中一个子字辈的侄媳妇也凑过去说：“叔，我也赌上五分钱的。”他说：“好来！”于是，把手一扬，喊道：“捎着老大家有钱化！”
这话一传出去，让公社知道了，我们进村前，公社刘*就向我们说过这个典型。像这种人怎么办？我们无意中听到有的妇女说他娘活着的时候会编织活计，把麦秸杆、干玉米叶子编织坐垫、扇子、帽子等。我们听了以后，立马问他会不会这个手艺？他说：“会呀，俺娘活着时常说，娘不在了，你就靠这门手艺养活自己吧，俺从十岁就跟娘学。”
这样，我们就和生产队商量供给他玉米叶、麦秸杆。果然手艺不错，逢集能挣个块儿八毛的。我们告诉他：“给你开了一条生路，以后不准赌博了。”他一个劲儿地点头，真改了。
第二个懒汉，也就是第三大“名”人，是村东的王恩×，这人懒的更出奇。
四十出头的壮汉子，不下地干活，成天躺在家里，睡了吃、吃了睡。这人也是双亲死的早，爹死前给他张罗了一个媳妇，不久，爹死了，他又不干活，把媳妇气跑了，打那以后干脆坐吃等死。懒到什么程度呢？队里分给他的地瓜干他拿去换酒喝，阴天下雨柴禾潮湿，他就砂锅里煮着地瓜干，锅底下烧着地瓜干，嘴里喝着地瓜干换的酒。
这人有个长处：不偷不抢，没吃的了，就挨家挨户讨口饭。
以后，他又找了个窍门，每次大集，他事先用砖圈起几处地方，谁来摆摊儿，就收一毛到两毛钱。再就是敛集，到各摊位要钱，不给就堵在摊位前赖着不走，本村的他不要，专要外村的……
这个懒汉是村东的人，归武装部的同志负责。咱真佩服人家解放军会作思想工作。他们指定专人登门劝说。大概十多天，果然凑效，这个懒汉流着泪说：“打从俺媳妇走了以后，没有第二个人进俺家门，你们为的谁？还不是为俺好？俺再不活出个样来，对不起解放军。”
随后，工作组又与供销社联系让他赶毛驴车拉货，*还挺起劲，而且每天把供销社院内、门前扫的干干净净。懒汉摘帽了，后来，武装部的同志撤回县里那天，这个曾经的懒汉一直送到老远，带着泪水回到村。
第四个“名人”
为出人头地，锒铛入狱
我们进村时，这位“名人”已在狱中，没有见到他。听村里人讲，他是恩字辈的大寨子小学教员。关于他的事，是我后来回机关调出档案才知道大致情况。
按说当个小学教师，启蒙下一代人，是一份多好的工作呀，可是他一心想出人头地当名人。看到民主党派人士有当大官的、有上天安门城楼与国家*看国庆游行的，便产生了非分之想。他要建个中国农民党，并写了党纲。主要内容是，中国农民党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建设美好的社会主义农村……。
入狱以后，为表对领袖的忠心，织了一件大领子、大袖子的毛衣，寓意是：伟大领袖，献给囯家*。
这个案子，以后被改判无罪释放。回家后被安置在外村学校工作。这也是大寨子村的一个“奇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