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建设者们在和若铁路若克雅特大桥上进行焊轨作业。受访者供图
空气里时时浮动的微尘,不仅影响现代机械的电子元件稳定性,还会缩短它们的使用寿命。每次沙尘暴过境后,工人们得马上用高压气枪清洗设备。
一次,工人们正在桥梁上施工,突然狂风大作,卷着沙尘袭来,打在工服上啪啪作响。四周昏黄一片,眼睛难以睁开,来不及下桥的工人们只能挂好安全绳,侧躺着紧贴在50厘米高的小矮墙边,屏息等待风暴过去。再起身时,鼻子、头发、嘴巴钻满沙尘,卷进沙子的衣兜沉甸甸地往下坠。
沙子成了这些铁路人最熟悉的“朋友”。常常地,胡国星和同事们走着走着,就要停下来,一边倒出鞋里的沙子,一边互相开玩笑:“每天攒下一点儿,是不是你家娃儿盖房的沙子都有了?”“不够我们一人给你捐点儿。”
苦中作乐,似乎已经成为他们的特殊“话风”。空气干燥,嘴唇不一会儿就干裂翘皮,交谈间常常开裂渗血,但大家笑呵呵地攒段子:“说明我们防水(工程)做得好。”
“去现场才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同部门的工程师邓斌常听胡国星念叨。在各个标段间奔波,他们的一日三餐也常常在幕天席地间解决。大家蹲坐在小沙丘上,一边吃,沙尘一边往饭盒里飘,他们仍然津津有味,不时还要点评一番,“嗯,这沙子细,不硌牙。”
这是工程管理部难得的“聚餐时刻”。因为全线同步施工,哪里有问题,他们就要去哪里。800多公里的铁路沿线,一个月要完整地细细“筛”过两三趟。最忙的时候,同住一间宿舍的邓斌和胡国星,一个月都没碰过面。
偶尔,沙漠也会展露它冷酷的一面。胡国星还记得,2019年工程刚开始时,需要交接设计院之前埋设的测量标桩,他和七八名同事分成两组,从沙漠两端对向徒步。按照计划,一个小时左右,两队人马就能碰面,然而两个多小时过去,前方依旧只有静默的黄沙。
胡国星越走越慌,“我们手里有仪器和资料,肯定不会丢,但如果再不碰上,水就要喝完了。”三个小时过去,又走了差不多10公里,两支队伍终于会合,胡国星揪紧的心这才放下。
半个“治沙专家”
作为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沙丘以每年20米的速度摆荡移动。这对铁路构成了切实的威胁——铁轨下方的有砟道床,像汽车减震器一样具有缓冲作用,一旦被黄沙漫上并填满石子间的缝隙,轻则雨后板结,影响列车稳定性;重则掩埋轨道,造成列车脱轨。
“如果开通后再整治,在防护工程起作用前,风沙还是会对铁路造成危害,一定要前期治沙。”在施工图审核阶段,胡国星和同事们决定“治沙先行”,采用生物防沙,在铁路两侧种植防风植物带,“只要把治沙做好,工程也就成了一大半。”
和若铁路旁的防风植物带。受访者供图
但征服风沙的过程,依然异常艰难。摆在胡国星眼前的首要问题,是没有可对标参考的样本。“此前沙漠铁路环线的工程也涉及风沙防治工作,但规模小,并且都是在铁路建成后才实施的。”
谙熟桥涵、地基等所有工程技术难题的应对,但怎么种树,却难住了胡国星。他和同事们去沙漠公路的防沙工程现场学习,参考既有成果,将胡杨作为乔木林的主力树种。
在他们的计划里,胡杨耐旱、强韧、漂亮,特别是到了秋季,绵延不绝的金色胡杨林带,也会成为列车行驶中的一道风景。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胡杨生长初期需水量很大,受条件限制很难成活,种植失败了。
“起初也有过失落,但转念一想,与预想不同是正常的事。”胡国星举了个例子。起初,他们以为最难的是在沙地里种树,但实践证明,戈壁滩和盐碱地的树苗更难成活,“水只要浇下去,地就成了碱壳子,跟石头一样硬。”
为了优化方案,他们请来当地治沙站有过实操经验的“土专家”们,反复开会研讨交流,最终将乔木大部分换成了沙枣树。遇到盐碱地,先将树坑中的盐碱土换成沙子,再把保水袋放到坑里,保证水分很长时间不会散失,等到树苗长大,保水袋也会溶解。
胡国星与长高的胡杨合影。受访者供图
一切似乎上了正轨,直到2020年,在一年一度的风沙防护工程年度评价中,新的问题浮现了——树苗快长大了,叶子上却到处都是被动物啃咬的痕迹。
沙漠怎么会有这么多动物?原来,他们此前打出的100多口水井、种下的300多公里植物带,改变了沿线的小生态,动物自然多了。尽管可喜,但如果不采取措施,种植又会功亏一篑,为此,建设者们又加装了防兔网,避免动物破坏。
对于建设者们来说,这些植物就像自己的孩子,工程施工期间,定期就要去查看一番,用手刨浮沙,看看施多少肥、浇多少水、长得好不好。甚至于,工作上每每遇到棘手事,纾解烦恼的方式也变了——去这些绿地看看,做几个深呼吸。
负责防沙工程的邓斌还记得,2020年6月,他曾接到一通带着哭腔的电话,对面负责一处绿地的工程师难过极了:“我的树种得这样好,来了一场热风,把一两公里的树都刮死了。”
邓斌、胡国星和同事们赶到现场,用手一摸,叶子就像开水烫过的茶叶,一绺一绺打着蔫儿,他们看着揪心:“就像正拔节的孩子夭折了一样。没想到干个工程,还要跟天斗、跟地斗。”
他们在林带外侧设置1.5米的高立式沙障,同时在靠近铁路侧设置芦苇方格固沙工程,为植株长大争取时间。“几年之后,高立式沙障、芦苇方格装满沙子失效时,植株也能发挥防沙作用了,有机物的大量介入,也有助于沙砾向土壤演化。”如今的胡国星,俨然成了半个“治沙专家”。
俯瞰和若铁路,铁轨旁的绿色屏障已初具规模。受访者供图
在建设者们的悉心照料下,植物们如期长大,5000万平方米草方格、1300万株灌木乔木,共同形成防沙护路的绿色屏障。据邓斌介绍,截至目前,前期种植的植物成活率已达到90%以上,远远超出预期。未来,乘客向车窗外望见的点点苍翠,都是建设者们一株株亲手照料过的。
接入一个个“天边小城”
在沙漠上建铁路,离不开创新的支持。针对部分区段风沙大、沙丘动态迁移容易掩埋线路的问题,在风沙特别严重的地段,胡国星和同事们采取“以桥代路”的方案,修建“过沙桥”,让风沙从桥下穿过。
在和若铁路全线,共设置有5座“过沙”特大桥,其中最高的达27米,等同于一栋9层楼房的高度;最长的一座达18公里,相当于40多列复兴号动车组首尾相接的长度。
建桥往往采用现场浇筑混凝土的方式,可沙漠水源稀缺,并不具备到现场浇筑的作业条件。为此,建设者们采用桥墩工程预制拼装化技术——先在工厂里把墩柱、盖梁和T型梁都提前制好,运到现场拼装,“就像搭积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