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这是连载《我的海棠我的秋》的姐妹篇——《天明有暖风》的第99章，希望大家喜欢～

上集写到：

谁知道真到了快九十的关口，小平房没了，自己竟然像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踢到了北京。

老家的大儿子他们都说北京的大女儿欢迎自己，很想她，她也是没用，竟然信以为真了。

其实谁都没想她，她老了，已经没用，没人会想一个废物的。

“明衍啊，姥姥现在可是明白被人嫌弃是什么感觉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这家里，有没有姥姥的地？”

“有，姥姥留下，没有，姥姥二话不说，马上就走。”

1

凌晗立即去看钱明衍，这一瞬间，她突然察觉到自己立场的尴尬了，说不是媳妇嘛，又杵在这里；说是媳妇嘛，这种事，好像还没法说什么。

钱明衍深深叹了口气，伸展手臂去搂了老人一下：“姥姥啊，你怎么会以为我不想看到你呢，我当然想看到你，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钱妈妈追着问，看儿子有松口的迹象。

姥姥耷拉着眼皮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钱明衍又叹了口气：“我和我妈说了，没有二十次也有十次，这就那么大屋子，把你往哪里安排？还有，我和凌晗真的忙到连吃饭都没时间，姥姥，我又把你往哪里塞？”

他苦笑了起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们两个在医院，天天吃食堂，忙起来，倒几个大夜都正常，家里空着也就空着了，把你放在这里不管，那又算怎么回事？”

他直接看着钱妈妈：“你想要孝顺的名，又不想和姥姥朝夕相处吵架，两头的便宜都让你占了，你想过我们没有？”

姥姥对北京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个什么事，一个人在家里，连个呼救和帮忙传话的人都没有。

他和凌晗呢，这边上着班，那边还要挂着家里有个快90的老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钱妈妈避开儿子的眼神，不看，不接，也不吱声。

倒是姥姥直接补了一句，算是间接替女儿说了话：“*顾忌得也没错，我和她合不来，这辈子犯冲。”

亲人之间也有恩人、仇人和陌生人，姥姥和钱妈妈，就属于仇人那一挂，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仇人，而是话不投机，在一起全凭忍耐。

几个人说来说去说了半天，车轱辘话来回讲，钱明衍就是不肯松口说要姥姥住哪间屋。

谁都知道只有两间房，姥姥在肯定是住妍妍的房间，儿童床一米二，好歹也是能睡的。

可钱明衍不发话，大家就始终在扯皮。

“姥姥老了，讨人嫌了，姥姥知道。”姥姥到最后难过极了，长叹了口气，语气不再犯冲，而是彻底黯淡了下来。

凌晗一直安静听着，这句话一出来，她整个人震了震。

2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也是人之常态，无论多强大的人，都敌不过时间，最后难免一死一老。

在云南，凌晗曾见过最佳的养老模式，是方棠妈妈的三人行，可是即使是那样，也是需要默契的陪伴和照顾的，大部分的时候，也要有足够的自理能力。

真正的养老困局，不是在六七十岁，而是在更高年龄段和身体更不好的人群中。

不是所有人都去得起养老院，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养老院。

如今的居家养老，也是困难重重，医疗、看护和各方面力量跟不上，老人的身心健康，谁来负责？

活到生命的最后时段，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拖累和废物，这是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人，都无法接受的吧？

凌晗心里想，她觉得伤感，钱明衍自然更难过起来。

那边，姥姥已经开始数落：“明衍啊，小时候你爸妈忙，姥姥带你也是带到你妹妹出生断奶后，你读小学的，你记得吗？”

钱明衍默默点点头。

姥姥接着说：“你小时候淘气，喜欢爬树，还喜欢跟在姥姥背后捣乱，姥姥去刨红薯，你就跟在后面撒尿，刨玉米，你就在玉米地里睡大觉，姥姥打过你，嫌弃过你吗？”

钱明衍抿了抿嘴，摇摇头：“没。”

老太太再接再厉，记性很好，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一件件历历在目，全都抖落出来。

比如钱明衍小时候抢表弟的东西，去隔壁家揪公鸡毛要做毽子，尿床尿到五岁……

这些所有的过往、糗事，都被掀了个底儿掉。

凌晗刚开始还能很老实坐着听，后来不行了，实在想笑，她起身去厨房假装喝水，就端着水杯在厨房门口，笑吟吟往客厅看。

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她第一次对钱明衍有印象时才四五岁，那时候钱明衍已经九岁，没多少调皮的影子了。

记忆中的钱明衍是个护着妹妹的，稳重的邻居大哥，这今天一拆穿，才发现原来他小时候，也特别调皮。

正常，但还是很可乐。

3

只是想到老人家也是因为寂寞，才对很多年前的小事记得那么清晰，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如果自己的爷爷奶奶还在世，也有钱姥姥这个年纪了，他们也会这样吧？

老太太说了足足半小时才收尾，她说：“我不想和*在一起住，性格这东西没办法改，*和我八字犯冲，性格顶牛，我就是想过来在你这里住些日子，这是姥姥早就知道的。”

“你之前发生那么大的事，姥姥知道了心疼，想来看看我的大外孙子，你要是不肯，姥姥没话说，现在就买票回去，正好不用收拾了。”

老人家半起身就要去提地上的包袱，钱明衍哪里敢真让她走，马上一脚把行李袋踢到了旁边，抱着胳膊喊了声姥姥。

凌晗也连忙过去安慰老人家：“姥姥说气话呢，明衍他不会说话，您别跟他较真，姥姥，我带你收拾一下，来。”

说完后，她看了钱明衍一眼，他垂着头，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

凌晗牵着姥姥的手去了主卧，细细碎碎地问姥姥带了毛巾和牙刷没有呀？又问有没有睡衣？说儿童房收拾要一会，姥姥在这个房间午休就好。

还不忘帮钱明衍说话，叫姥姥别生气。

“姥姥你住下就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忙了，唉，真的有时候上班一天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明衍真是怕委屈了你，不是嫌弃你哦。”

姥姥心里明镜似的，她叹了口气：“我明白，闺女，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自己性子不好，和自个儿闺女都处不来，可这人啊，什么都能改，就是天生脾气改不了。”

凌晗抿着嘴乐：“那是，以前老觉得人老了就会豁达，就会看得开，就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手一甩，万事皆浮云，可当医生接触了那么多老人，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年轻时固执，老了更固执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看开不固执云淡风轻了的，只有那百分之零点一。

顶多就是老了老了，少想了些，但不会改的，这辈子不可能。

姥姥被凌晗逗得咯咯笑，头发在太阳底下乌黑发亮，凌晗好奇地上手摸了一下，姥姥啪打了一下她的手：“假发，别摸，一摸就掉。”

凌晗瞪圆了眼睛哈哈大笑，一老一小笑成一团。

4

陪了一会，老太太累了，撑不住了，也没再支着，就在主卧大床上睡了。

凌晗出房门，钱明衍在沙发上发呆，钱妈妈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坐过去，钱明衍搂着她的肩膀，两人一起叹了口气。

“怎么办？”她问。

钱明衍握握她的肩膀：“住吧，我们多小心些，在家里装个监控，万一有个什么事，能马上赶回来。”

这是妥协了？凌晗看了看他。

钱明衍脸上有些难过：“我不是不孝顺姥姥，而是我妈的做法让我很生气，唉……算了，姥姥是我自己的，我总不想她孤孤单单。”

凌晗嗯了声，靠在他肩膀上，没再说话。

两人中午随便煮了点水饺吃，然后收拾了一下妍妍的房间，家具不可能重买，就把这些都收拾整理好，挪出空位给姥姥就好了。

凌晗问姥姥在这里住多久？上次听大舅他们的意思，是姥姥就在北京养老不走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钱明衍没有答案，他问自己的老娘，钱妈妈也是语焉不详，只说先住这吧，总得过完年再说。

于是，一切好像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安排下来，成了暂定的定数。

下午姥姥醒来，钱明衍自己去和姥姥说，老太太如愿了，气也没了，钟点工上门做卫生的时候，钱明衍带着老人去超市买生活用品，顺道逛了逛。

等钟点工做完卫生，祖孙俩才回来，钱明衍给姥姥买了四个连套在一起的塑料盆，大的小的，还都是粉红色。

说这是姥姥自己挑的颜色，姥姥有颗老少女心，红扑扑的。

还买了卫生间的防滑垫，甚至连马桶旁的一个斜插着的固定扶手，钱明衍都买了，怕姥姥上厕所起不来。

看着姥姥一脸的满意又感动，凌晗这才终于放下心，给钱明衍笑着比了个心。

这老钱同学，嘴硬心软，考虑得还蛮周到嘛。

5

大年三十当天下午四点，钱明慧回到家，她是最晚归家的那个，家里人都全了，就等她一个。

她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姥姥，脱了鞋就抱上去，顺其自然撒了一个娇。

这三天她没回家，姥姥过来了，在哥哥那住下了，这些她都知道，但过眼不过心。

家里的餐桌摆上了满满的菜，大家都在忙碌，看电视，开酒，接电话，跑来跑去的小孩，笑呵呵的老人家，很齐全的年夜饭。

钱明慧换了衣服过来开吃，一直笑盈盈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点曾经悲伤过的痕迹。

钱明衍正在和凌晗说话，无意间提到了温玉，她如常吃饭，侧着耳朵去听。

“他这个假期很长，说是谈恋爱什么的，方棠他们也就给了，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是蒋夕溪，直到官宣那一刻。”钱明衍说。

这真是惊了个天的大瓜，不但让柳植方棠彻底跌碎了眼镜，热度还一直居高不下。

之前方棠开过玩笑，但仅限于开玩笑，就像他们也会开温玉和其它女医生的玩笑一样，点到为止，谁都不知道温玉竟然暗戳戳当了真，还把人追到手了。

凌晗摇了摇头：“我倒觉得有迹可循啊，上次我在温老爹的门口看到过他们一次，当时就觉得他们很般配，而且气场很合，女王和小奶狗嘛。”

“什么……什么狗？”钱明衍没听懂。

凌晗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土狗。”

钱明衍一脑袋问号，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妍妍扯着袖子引过去照顾孩子了。

年夜饭好热闹啊，钱明慧看见家里窗户上竟然贴了窗花，也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搞来的，一个大写的福字。

看起来很喜庆，普天同庆。

一顿饭吃得钱明慧很累，饭后，她回房休息一下再出来陪夜，今晚守岁，姥姥应邀在这里住，而天亮一大早，哥哥和凌晗就要去上班了，一直上到初七，无休。

钱明慧刷手机，看到了蒋夕溪的朋友圈，她在转发刚才温玉发过的照片。

他们在一个江南园林里，很多人过年，两个大圆桌都满了，每个人都在笑。

祝福语下的九宫格里，钱明慧看到了不一样的插片。

6

她心跳如雷，放大，看到了另一张照片，是在北京延庆过年的另外温家三口。

照片上，温扬只露出了一个侧面，他看着举着饮料碰杯的父母在笑，眉目舒展，英气逼人。

而他的左手边，有一个露了半张脸的年轻女子，正凝神看着他，女人温婉动人，目光深情。

这是谁？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新的爱人了吗？

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温柔……

钱明慧把照片放大到不能再大，还觉得不够，直到最后影像都模糊了，才罢手。

大家都放下了过去，开始了新的篇章了，真好。

钱明慧看着窗户外的夜空出神，城里没有星空，就连黑夜都被防盗窗割成了一个个规则的小框，越看越像牢笼。

却是所有人心甘情愿被束缚的牢笼。

窗外不知道谁着急，放起了烟花，咻一声冲上了天，在墨黑的背景上绽放，盛开。

灿烂而孤独。

钱明慧被突然而来的亮光晃了下眼睛，她闭了闭，过了一会睁开，眨了几下。

手机上是刚才曲总发过来的信息，一个超大的大红包，还有新年祝福，最后还跟了一句。

“我有个留美回来的大学同学，学艺术的，人不错，你要不要见见？”

“他和你一样，是个不婚主义者，也是个宁缺毋滥的，这些年一直想找个可以长久在一起，三观契合的伴侣，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

“就当谈个恋爱吧，你哪能时时刻刻活得像个女战士呢？对吧？有空见见？时间我来安排。”

钱明慧喉咙酸涩难言，她抬手挡在额前，回了一个字：好。

（第9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