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忠佩

一

莲花湾新种荷花的水田，呈不规整的弧形，一丘一垄地叠起，成畈。田畈里，水幽幽的，已有荷叶与新芽露出水面，微风轻拂，如雅韵般漾着天光云影。

绕过湾口正在浇筑水圳的村民，我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朝着机耕道与田埂走来——他是婺源县荷田村党支部*方兴武。好些天了，他每天早上都把其他事撂在一边，先到莲花湾察看荷苗的长势。

机耕道是新开的，坑坑洼洼。他引导着我，一脚高一脚低往田畈里走。

“许是土壤含有硝的成分，这丘出现了铁锈水，水温也相比其他丘低，好在发现早，撒了生石灰就解决了。”方兴武指着靠近山沟的一丘水田，松了一口气说。

莲花湾的22亩水田，全部从村民手中进行了土地流转，已列入省里乡村振兴产业发展项目。荷呢，3月下旬就播种了。“在小荷的生长初期，要随时监测水位、水质的变化。现在只需要一匹浅水，到了生长中期，就要抬高水位。这个项目做好了，就会吸引更多的村民加入到种荷增收的队伍中来。”方兴武聊起种荷，一脸的兴奋。

分明，我从他眼里读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意。

“嚓嚓、嚓嚓嚓。”在浇筑水圳的村民中，有人在提铲拌砂子水泥，有人在提灰桶运砂浆，有人在忙着灌浆，大伙都有说有笑。唯独，只有脱贫户方高能在一声不吭地做事——他有语言障碍，心却如明镜似的，一天在家门口做事能够挣150元左右的工钱，已经心满意足了。方高能看到方兴武引着我一路看荷苗的长势，情不自禁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二

在方兴武的心目中，村庄的先祖应是像濂溪先生那样的爱莲之人，不然，也不会把村庄的初名取为荷源，以及把莲花雕在民居的雕饰里。至于荷田，那也是因为后来“以田植荷极盛”而得的村名。发脉于段莘万担源的荷田水，在村前淌成一湾花溪，溪边的古埠、古道、古樟，还有古老的民居，都连接着久远的时光。

“一个人的能力，不只是体现在自己能够挣多少钱，而更多的是能够为家乡做多少事。”方兴武虽然退伍多年，但讲话做事依然保持军人的爽直与坚韧。8年前，因为组织的信任，退伍后一直在外地打拼的他毅然回到家乡，接过了村党支部*的担子。

那一年，方兴武40岁，正是“不惑之年”。

出乎意料的是，方兴武刚着手村庄环境整治，就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他小姨争着要到村里做保洁员。“外甥当支书，我扫地又不是白拿补贴，你们凭什么不同意？”方兴武的小姨已过花甲，到村委会又吵又闹。为了这件事，她几乎与方兴武成了“冤家”。那保洁员的岗位谁合适呢？村委会通过张榜公布、报名、遴选，从用板车转运垃圾的体力考虑，这个岗位落在了村民方庆林肩上，每年公益性岗位补贴6000元。

几乎在同时，村口公用地，即文昌阁的遗址处，被村民占用搭建的猪栏棚、柴火棚、粪缸棚需要拆除。毕竟，当时个别村民对美丽乡村建设缺乏认识，又牵涉到自身的利益，结果可想而知。环境整治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既然要拆除，那拆了的地方能派上什么用场呢？有村民提议建休闲广场，更多的村民则从恢复村庄人文景观考虑，建议原址复建文昌阁。

这一提议，村两委班子与村民达成了共识。一拆一建，让村民感受到的不只是村庄环境的改变。

在镶嵌于复建文昌阁墙面的“功德碑”上，镌刻着方兴武与村民，以及迁居浙江嘉兴乡友的名字。显然，他们都是积极倡导和响应复建文昌阁的。

“溅玉飞珠文脉清流千古秀，重峦叠嶂德山环壁百家兴。”如果说砖木结构、带鳞瓦戗角的文昌阁，是对历史上荷田“书香之村”文化底蕴的一种挖掘与彰显，那文昌阁前矗立的清代嘉庆二十五年(1820)“合村公约”禁碑，则让人感受到了村风良俗的传承：“放牛者路遇牛粪，当及时清扫。大路不宜污秽，有碍往来。”碑是村民方二娌及其家人早年在田间发现，并竭力保护的。

一条青石板的古道，在古樟下向着远方蜿蜒。临近中午了，我让做向导的村党支部副*方剑伟先回村委会，自己却停下了脚步，向禁碑与文昌阁行注目礼。我无法邂逅从荷田村走出去的茶商、文士，却遇见香樟花扑簌扑簌地在石板路上落了一地。微黄的香樟花，轻柔，细碎，飘逸着幽香。

三

红嘴蓝鹊从古樟飞到村文化墙的檐头，仿佛是对我目光的牵引。文化墙在村委会对面，是村里最聚人气的地方。

方彩英、方春林、方关发、汪江红、曹志均……在39户脱贫户的榜单中，我找到了夏汉泉的名字，他是作为“脱贫攻坚感恩奋进典型人物”上红榜的。夏汉泉的家在大睦段，上有体弱多病的父母，下有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家庭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了他的肩上。帮扶干部和村两委班子结合夏汉泉的实际情况，给他安排了生态护林员的岗位，并鼓励他学习水电安装维修技术。

荷田村有公益林面积485亩，天然林面积1982亩，挂牌保护的名木古树49棵。自此，夏汉泉有幸成了村里三名护林员中的一员。

在祠堂坦上，我遇见了拿着一箍电线正准备骑电动车回家的夏汉泉。他个子不高，挺直腰杆笑道：“没有政策性帮扶，我不可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党和政府不仅扶了我的贫，也扶了我的志气，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当时，方兴武正在与人商谈村庄环境提升和农村“四好公路”附属工程收尾的事。他意思很明确，村里所有用工首先要在脱贫户选，让他们多增加收入。

“这些年的变化，不仅是村庄环境、基础设施的改善，村里党员干部的形象也随之树立了起来。扶贫要扶在根上，我们是读懂了精准扶贫的要义的，现在要做的是巩固脱贫成效，从产业发展等多方保障脱贫户不能返贫。”来自上饶市人大的驻村第一*王定侠深有感触。

文化墙上的一张脱贫榜单，记录的只是从扶贫到脱贫的花名册吗？我认为，内里既是时间的一种跨越，亦是当下向未来敞开的信用空间。

四

花溪，是荷田村时间的容器，流淌着时间的声响。

在方兴武手机的“美篇”里，集结着荷田，以及桃源、南坑、大睦段、长皋等自然村秀美乡村建设的许多照片，有疏通河道、修桥补路、安装路灯的施工现场，也有开满油菜花的山村田野和古朴的民居。印象深刻的情景是：2018年10月28日，随着一条长2.7公里、宽4.5米的水泥公路全线贯通，大睦段村民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从此告别了肩挑背驮的日子。

所有这些，都应是荷田村跻身上饶市水生态文明村、江西省农村社区建设试点工作示范社区、江西省“十四五”乡村振兴重点帮扶村的一种记忆锁定吧。

而最初识得荷田山水风光与村落古朴的，是南昌的徐子明和新疆的刘龙二位先生，以及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写生者——前者落脚深耕，在村里开办了民宿；后者呢，把荷田的山水美、农家富，以及民俗风情传播到了更远的地方。

想来也是，谁不会对青山绿水着迷呢？

古樟遮蔽的荷田花溪，春天好比受孕一般，清亮、丰腴，俨如时光的镜像，既荡漾着村庄的过往，也照见村庄的现在，还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