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随父母定居江苏常州后，曾为一个乡间的方言词汇所困惑。它呼应春节，对应一味乡土美食，又分明暗示着一种植物。它就是乡间野味绿苎头。
17年前的春节，婚后首次从城里随夫到常州武进乡下的老家过年，一种当地年节必吃的自制青团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这种青团色泽深绿，依稀可见植物的碎屑，像一只只戴着斗笠的绿精灵，内里包裹豆沙馅。咬入口中的瞬间，草木清香与甜糥之味混杂的气息溢满齿颊。我忙追问绿色为何物所染？老公表示不知普通话该如何翻译，只用方言道出一词，并言阿姐说这是用村里采摘的一种“树叶”所制。
据读音断断，这个词的首尾两为“绿”和“头”字。“绿”点明其颜色，“头”应为无意义的后缀，而中间的发音介于“zu”或“ju”，会是什么呢？它是否就是破解当地特产青团染色之谜的关键线索？
遗憾老公的阿姐虽为青团的制作者，却各种不凑巧，一直无缘带我到食材的采摘现场。好奇和对植物的敏感驱使我继续寻找答案，深入到村野。江南小村乡镇企业密集，所幸尚且留存的野生植物仍能茂密生长，形成四季的风景。被当地唤作“鬼馒头”的薜荔、唤作“蒲梨”的胡颓子均可食用，但皆取用果实而非叶片。村中的枫杨、朴树、国槐、蓬藟、络石等，叶片显然不吻合我所寻觅的对象。我开始从民间扩展至书本，再到专家，对江南普遍食用的青团能用以染色的植物进行打探了解。鼠麴草、五月艾、小麦、菠菜、南瓜叶、泥胡菜等，用其叶制成的青团多为春季清明食用，且是草本，而非大姐口中的“树叶”。被茫然强化的神秘感使我终得机缘被乡亲带到那丛植物跟前时，失态狂叫：“原来是苎麻！”
至此恍悟，“绿zu（ju）头”正是“绿苎头”。苎麻的苎。
苎麻新生的嫩叶
苎麻并非阿姐口中的“树”，而是灌木。平淡无奇的花叶不招眼，生长低调，江南地区广布，国际上被美誉为“中国草”。这是因为国人数千年前便发现它的纤维是上佳的织物原材料，并开始栽培，产量至今雄居世界第一。数百年前，不知是一位怎样的江南人士，在何机缘巧合下，将苎麻这一纺织用材和药用原材料制作成美食呢？将苎麻做成绿苎头，再做成青团等乡土美食，从此在江苏南部的众多乡镇，农人一口一口的品尝和肯定中，绿苎头代代流传，固定成为一种地方特色、节庆仪式感的迎春小吃。
绿苎头怎样由苎麻制做而成？其实很简单。春夏时节采摘嫩叶，淖水去涩，摘除粗大的叶脉，在瓮内一层叶一层石灰地反复铺叠至瓮满，而后密封腌制。石灰的碱性可中和苎麻叶内的有机酸，稳稳地锁住叶绿素。腌制时间需最少一个月。腌制后的苎麻叶便是绿苎头，此时的它还只是半成品食材，取出后需继续淘漉清洗、切碎、入锅煮至水开。煮熟的绿苎头与糥米、粳米按4:1配成的米粉，掺入煮绿苎头的热水，揉和均匀，揪成剂子，搓捏成小碗状；填入豆沙馅料，再经主妇的巧手一番揉捏，做出斗笠状造型的青团。放入蒸屉时下面要垫一方粽叶。蒸的时长也有讲究，短了不熟，长了软塌，以20分钟为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