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宏业

每到盛夏炎炎，蝉鸣聒噪的季节，油甘的季节。剔透温润的碧绿色果子，让人垂涎欲滴。轻轻一咬，待那又酸又苦的怪味充斥了整个口腔，才直呼上当，唯恐吐之不及。而其实，只需将那苦涩多咀嚼一会，便会发现那酸苦最终都会变为满嘴的甘甜。

油甘，曾是我最讨厌的水果。

油甘，却是奶奶的最爱。

我的童年乃至少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奶奶一起度过的。

很多平凡的温馨都已在时光的磨蚀下逐渐斑驳，唯有记忆中油甘酸苦而甘甜的味道，随着年岁的增长，在味蕾上越发鲜明起来。

曾经的每一个夏天，奶奶总会买来油甘，用清水洗净，装在瓷盘里。素白的瓷衬着油甘清新的绿，分外可人。午后，奶奶总爱坐在客厅的红木椅子里，摇着半旧的葵扇，听着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时不时便拈一颗油甘子吃了，边对我劝道：“吃一颗吧，有益。”我将信将疑地拈起一颗，猛一咬，酸苦的味道让我立马将嘴里的果子吐出。“多嚼一会，就会有甜味出来的了。”奶奶笑着说道，边将我只咬了一口的油甘子放进嘴里吃了，脸上全是宠溺。

时光在或热闹或缠绵的唱段中缓慢而安静地划过，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七岁那年的夏天，我搬家了。

记得在搬家那天，我哭成了泪人儿，死死捉住奶奶的衣摆不肯放手。奶奶拍了拍我的头，取了一颗油甘子，放到我的手里，笑着说：“这个给你吃，快别哭了。”在去往新家的路上，我轻轻咀嚼着那颗油甘，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尝到了油甘先苦后甜的味道。

之后的生活，每天都需要应对层出不穷的压力和挑战，唯一不变的，便是每次回到老房子去看望奶奶时，奶奶和蔼的笑意，总是能让我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当然，还有夏日里必备的油甘

某年的夏天，油甘上市的季节，我再也没有机会和年纪已经很大的奶奶一起咀嚼油甘。虽然我知道这是人生的必然，但依然有很艰难的情感的煎熬。关于这份煎熬我不想赘述，这是属于我和奶奶间永恒的对话。

和橄榄一样，油甘在中国的种植范围是很广的，长江以南都适合种植，但真正钟情油甘的还是潮汕地区。潮汕地区似乎尤其喜欢橄榄、油甘、苦瓜、芥菜……等等甘苦的食物。一个地区的饮食习惯不会是毫无道理的，也许甘苦的食物对于潮汕人来讲从心理上和身体上都是慰藉。甘苦的食物多数清热解毒，小时候眼见父辈和祖辈烈日下在田间劳作的情形，缺衣少食又劳作艰辛，身体就常有“上火”的反应，甘苦清热的食物，既缓解身体上的痛楚，也在精神上给了某种暗示和安慰：先苦后甘！

见识不算太广的我，所见过国内劳作最艰苦的地方都莫如潮汕地区，而潮汕人对生活的坚韧程度，让身为潮汕人的我有时都觉得罕异。也许我太懒惰，也许中国人太勤劳，而潮汕人尤其勤劳，我有时在想，生活是不是一定得如此艰苦？人与人之间所惯常的给对方下绊的行为，是不是不必要的增加了我们生活的障碍和艰难程度？

一个小小的油甘，富含了生活先苦后甘的哲理，这也许就是奶奶有意无意在教给我的。身在南方的我，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油甘季，自不会错过这入口酸涩难当，让人两腮酸痛，皱眉挤眼，安心于它的冲击，耐心咀嚼几下，又满口余甘，欣慰怡然的油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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