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经典名著大都来自国外，如今大部分经典已有了相应的中译本，且不止一两个版本。但译本质量参差不齐，有些读者可能图省钱买了较便宜的译本，结果可能会被坑，甚至认为经典著作名不副实。在此作者以《乌合之众》为例，评价目前Kindle电子书店上的众多版本，为诸位提供“避雷指南”。

社会学名著译本选择指南

文 | 代洲

研究社会心理学的人必定对古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有所了解，近来我想重读一遍。之前Kindle书店促销时入手了一个免费版的《乌合之众》，如今打开来看，该版译文质量不堪入目，于是在电子书店上搜索其他译本。当下Kindle电子书店上架的《乌合之众》有16个版本，我分权威译本、新版本、抄袭版和缩水版以及缩水抄袭版来介绍。

一、英文译本和中文权威译本

原著是法文，我不懂法文，只好找到英文译文做参照，此处引用作者前言第一段。

【链接：http://www.amazon.cn/The-Crowd-A-Study-of-the-Popular-Mind-Le-Bon-Gustave/dp/B00A3IQX7S?ie=UTF8&keywords=the crowd a study of the popular mind&qid=1459238712&ref_=sr_1_1&s=books&sr=1-1】

The following work is devoted to an account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rowds.

The whole of the common characteristics with which heredity endows the individuals of a race constitute the genius of the race. When, however, a certain number of these individuals are gathered together in a crowd for purposes of action, observation proves that, from the mere fact of their being assembled, there result certain new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are added to the racial characteristics and differ from them at times to a very considerable degree.

国内权威的中文译本是中央编译出版社的冯克利2000年版，相应译文为：

以下研究是要对各种群体的特征做一说明。

遗传赋予每个种族中的每个人以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不过，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为了行动的目的而聚集成一个群体时，仅仅从他们聚集在一起这个事实，我们就可以观察到，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他们还表现出一些新的心理特征，这些特征有时与种族特征颇为不同。

2013版《乌合之众》，冯克利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看得出来，冯版译本在“信，达”这两方面都堪称优秀，词语翻译意义准确，句式通顺流畅，只是在“雅”上可能有些许欠缺，文字比较平淡。后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新版——冯克利2013版，但内容没有多大改动，只是将译者前言改为了译后记。

二、新版本

冯克利于2000年左右翻译完《乌合之众》后，主要是在学术界内部产生反应。2010年后，国内社会群体性事件愈发频繁且激烈，如何理解和处理社会群体性事件成为热门研究话题，这自然牵涉到社会心理学，而《乌合之众》作为该领域内的经典，译文需求猛增，新增译本颇多。下列几个译本质量基本都在及格线以上。

1）哈尔滨出版社的秦传安2011版，文笔相对不错，相应译文为：

这部作品致力于描述群体的典型特征。

遗传赋予一个种族中的个体以某些共同特征，全部共同特征的总和构成了这个种族的禀赋。然而，当一定数量的个体为了行动的目的而成群结队地聚集到一起的时候，仅仅从他们聚集起来这个事实就可以观察到，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又有某些新的心理特征产生，有时候，这些新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种族特征。

文笔相较冯克利版本更加出彩，可以算是冯版的润色加强版。之后，现代出版社推出秦传安2016版，内容没有变化。

2）中国纺织出版社的刘君狄2012版，译文稍显啰嗦，并且缺失导言部分，相应译文为：

以下的工作将致力于对群体特征的研究和说明上。

任何一个种族中的人都会有某些共性特征，这是遗传作用的结果。把这些特征汇聚在一起也便构成了一个种族的独特气质。当很多具有种族共性特征的人因为某个行动而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群体时，我们会发现，这时候他们除了具有他们的种族特征之外，还具有一些新的心理特征。但这些特征与种族特征没有很大的必然的联系，也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3）民主与建设出版社的何丽2014版，和冯克利版本基本类似，相应译文为：

编写本书的目的是希望能将各种群体的特征加以概括说明。

我们知道，种族中的个体生来就具有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或特性。然而，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聚集成一个群体时，我们就可以观察到，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群体还表现出了一些新的心理特性，而且这些新特征与种族特征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相当大的。

4）浙江文艺出版社的胡小跃2015版，译文思路有些混乱，尤其是最后一句，相应译文为：

在这一本书里，我们将研究群体心理。

遗传使种族中的每个人都具有某些相同的特征，这些共同特征的总和构成了种族心理。但观察发现，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为了采取某种行动而组成群体时，仅从这一聚集行为本身，就会产生某些与种族特征重叠的心理特征，这种新的特征有时甚至会与原有的特征大相径庭。

5）译林出版社的陈剑2016版，译文质量上乘，在各新译版本中最值得推荐。

在此选取第一卷第一章第一段来分析，英文译文为：

In its ordinary sense the word "crowd" means a gathering of individuals of whatever nationality, profession, or sex, and whatever be the chances that have brought them together. From the psychological point of view the expression "crowd" assumes quite a different signification. Under certain given circumstances, and only under those circumstances, an agglomeration of men presents new characteristics very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the individuals composing it. The sentiment and ideas of all the persons in the gathering take one and the same direction, and their conscious personality vanishes. A collective mind is formed, doubtless transitory, but presenting very clearly defined characteristics. The gathering has thus become what, in the absence of a better expression, I will call an organized crowd, or, if the term is considered preferable, a psychological crowd. It forms a single being, and is subjected to the law of the mental unity of crowds.

冯克利版译文为：

从平常的含义上说，“群体”一词是指聚集在一起的个人，无论他们属于什么民族，职业或性别，也不管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看，“群体”一词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重要含义。在某些既定的条件下，并且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一群人会表现出一些新的特点，它非常不同于组成这一群体的个人所具有的特点。聚集成群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转到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它无疑是暂时的，然而它确实表现除了一些非常明确的特点。这些聚集成群的人进入一种状态，因为没有更好的说法，我姑且把它称为一个组织化的群体，或换个也许更为可取的说法，一个心理群体。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存在，受群体精神统一律的支配。

陈剑版译文为：

从普通意义上说，群体这个词指的是任意个体的聚集，不管他们属于什么国籍、职业或性别，也不管他们因为什么缘故而聚集在一起。

从心理学角度来看，群体这个词却有着别样的含义。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而且只在这些情况下，一群聚集的人会表现出一些全新的特点，截然有别于构成这群人的个体所具有的特点。他们的个体意识消失了，群体中每个人的思想感情都倾向同一个方向。集体心理由此形成，尽管短暂易变，但具有鲜明的特征。这种集体性于是成为了——若找不到更确切的表达，我姑且称之为——有组织的群体，或者叫做心理群体，亦未尝不可。它形成一种独特的存在，服从于群体精神统一性的法则。

以第一句分析，In its ordinary sense the word "crowd" means a gathering of individuals of whatever nationality, profession, or sex, and whatever be the chances that have brought them together，后续译文可自行比较。

“ordinary sense”，本版翻译为“普通意义”，冯版翻译为“平常的含义”，前者术语意味更浓些，冯版反而显得口语化。

“nationality”，本版翻译为“国籍”，冯版翻译为“民族”，勒庞写作本书的时间为1896年，当时欧洲盛行民族主义，国籍反而不太重要，所以冯版翻译此处更佳。

“whatever be the chances”，本版翻译为“因为什么缘故”，冯版翻译为“是什么事情让”，前者译文更加贴合原意，后者则有些随性。

“brought them together”，本版翻译为“聚集在一起”，冯版翻译为“走到了一起”，依然是前者术语化，后者口语化。

本版译文除了在某些词语的使用上有瑕疵之外，译文质量值得肯定，更符合当下术语氛围，同时句式通顺流畅，没有过去译文常见的冗长或拗口问题。冯版译文则抓住了原文的精髓，同时词语翻译时意义准确，只不过口语化偏重。总而言之，本版适合有学术规范偏好的读者，当然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依然可以对照冯版译文。

三、抄袭版与缩水版

译文需求的猛增也引来了部分黑心出版社，他们打着经典译著的旗号，开始挂羊头卖狗肉，兜售抄袭版或者缩水版。以下译本基本是抄袭他人版本，仅仅在部分词语或者句式上做修改。为方便对比，正文采用被抄袭版本，内为该版本译文修改内容。

1）湖南文艺出版社的宇琦2011版，主要抄袭冯克利版本。相应译文为：

以下研究是要对各种（各样）群体的特征做一说明。

遗传赋予每个种族中的每个人以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之和），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不过，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某些）人为了行动的目的而聚集成一个群体时，仅仅从他们聚集在一起这个事实，我们就可以观察到，（他们）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他们还表现出一些新的心理特征，这些特征有时与种族特征颇为不同。

2）中国华侨出版社的波洛2013版，几乎完整抄袭冯克利版本。相应译文为：

以下研究是要对各种群体的特征做一说明。

遗传赋予每个种族中的每个人以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加（整合）在一起，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精神）。不过，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为了行动的目的而聚集成一个群体时，仅仅从他们聚集在一起这个事实，我们就可以观察到，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他们还表现出一些新的心理特征，这些特征有时与种族特征颇为不同（并不一致）。

3）北京联合出版公司的张倩倩2016版，主要抄袭何丽2014版，相应译文为：

编写本书的目的是希望能将各种群体的（各种）特征加以概括（解释）说明。

我们（都）知道，（遗传使）种族中的个体生来就具有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或特性（禀赋）。然而，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聚集成一个群体时，我们就可以观察到，除了原有的种族特征之外，群体还表现出了一些新的心理特性，而且这些新特征与种族特征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相当大的。

至于新世界出版社的周婷2014版和北京联合出版公司的王浩宇2016版，属于缩水版，具体译文请自行比对。

真不知这些抄袭版和缩水版是如何拿到出版许可的？也不知多少读者为了贪小便宜买了这些版本，结果可能是邯郸学步，外文名著精髓没掌握，反而骂译者水平低和外文名著名不副实。

四、缩水抄袭版

之前提到的kindle免费书，是新世界出版社的戴光年2011年版。后来一查，发现还有戴光年的其他两个版本，分别是新世界出版社的戴光年2010版和武汉出版社的戴光年2012版。这三个版本关系是这样的：新世界出版社的戴光年2010版为初版，一年后原封不动地重印为2011版，又一年后增加了英文译文，凑成了中英双语版本即为武汉出版社的2012版。那这个版本质量如何呢？

2012年版《乌合之众》，戴光年译，武汉出版社

首先，版本为缩水版，删除了作者前言和导言两个部分，也删除了很多引用史料。但为了显得自己对整本书烂熟于心，在各章内部设置了众多小标题，但实际上一无用处。

其次，将一个整段内容分割为众多断句，读来似乎像是名言警句，前后意义却连接不上。

第三，第一章没有明显抄袭冯克利版本的痕迹，但在第二章结尾部分露出了狐狸尾巴。

冯克利版本为：

群体对个人的这种道德净化作用，肯定不是一种不变的常规，然而它却是一种经常可以看到的常态。甚至在不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严重的环境下，也可以看到这种情况。我前面说过，剧院里的观众要求作品中的英雄有着夸张的美德，一般也可以看到，一次集会，即使其成员品质低劣，通常也会表现得一本正经。

本版译文为：

群体对个人的这种道德净化作用，可以说是一种经常可以看到的常态。甚至不在*乱或战争那样严重的环境里，也能够看到这样的情况。

我们在前面说过，群体会要求他们的英雄具有夸张的美德，而同样地，群体中的成员也会彼此要求，督促对方将不道德的行为收敛起来。

一般可以看到，在一次群众性的集会当中，即使它的成员品质低劣，通常也能够表现得一本正经。

自第四章开始，已经明目张胆地抄袭。冯克利版本为：

我们已经证明，群体并不进行推理，它对观念或是全盘接受，或是完全拒绝；对它产生影响的暗示，会彻底征服它的理解力，并且使它倾向于立刻变成行动。我们还证明，对群体给予恰当的影响，它就会为自己所信奉的理想慷慨赴死。我们也看到，它只会产生狂暴而极端的情绪，同情心很快就会变成崇拜，而一旦他们心生厌恶，也几乎会立刻变成仇恨。这些一般性解释，已经为我们揭示了群体信念的性质。

本版译文为：

我们已经知道，群体并不进行推理，它对观念只会全盘接受，或是完全拒绝。

我们还知道，对它产生影响的暗示，会彻底征服它的理解力，并且使它倾向于立刻变成行动。我们看到了，对群体给予恰当的影响，它就会为自己所信奉的理想慷慨赴死。

我们还看到，群体只会产生狂热而极端的情绪，同情心很快就会变成崇拜，而一旦他们心生厌恶，也几乎会立刻变成仇恨。

这样的版本实在令人不悦，也恳请读者们仔细分辨，莫要选择这样的译本来破坏经典本身的阅读体验。

尾声

若是外文好，还是读一读原文吧；

若是外文不好，可以读读国内权威出版社推出的译本；

若是想省钱，那就读读译文质量稍弱的译本（不过如今冯克利的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版也只要1块钱哟）；

千万别读缩水版，它只会让你丧失对外文原著的兴趣，根本不知所云。

作者为英国华威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