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

2月8日深夜三、四时左右,土匪突然向大樟、东安堡方 向冲来。大樟位于十八大山以北、大瑶山山区的边缘,是柳州军分区指挥所驻地。广西解放前,这里就有了我党的工作基础,并且组织了游击武装;在瑶山外围清剿时,这一带发动群众的工作也开展得较快、较好。但是,土匪突围时,这一带恰巧没有战斗部队,正是我封锁线上的薄弱点。土匪来势迅猛, 情况实在紧急,要调动战斗部队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这时,指挥员果断地动员机关的干部和勤杂人员,组成三个连,由作战 科长率领,前去迎战。地方工作队的同志也立即率领民兵赶来支援。

天刚蒙蒙亮,土匪已经来了,一边打枪,一边乱叫乱嚷朝上涌。我军这三个机关连队沉着应战,长枪短枪有秩序地射击,把冲在前面的土匪打死了一大批。就在这时候,大樟、寺村、中平各地的民兵带领群众万余人,拿着扁刀、柴刀、木棒、 绳索，齐声呐喊着,从四面八方拥上来了,霎时漫遍了整个山坡。我军也立即发起冲锋,连炊事员也举着菜刀,宣传队的女同志和小鬼也挥着手枪、大棍,向土匪正面冲去。只听到一片声喊:“捉活的!”“缴枪不*!”,简直象滚雷过空,余音不绝。 土匪攻击受挫,天又亮了,已是胆虚,受不了这么大的声势一压,立刻大乱,各顾性命,东逃西奔,自相践踏。在我军民围击下,不少作了俘虏,有的被在村边山口放哨守卡的妇女和儿童捉住,大部分土匪逃向圣堂山。这时,老奸巨猾的林秀山,缩在后边,一看风色不顺,拔腿回身就逃。替他打头阵的杨创奇 却没有逃出我们的手掌,被一个工作队员配合民兵活捉。瑶山残存的四大匪首,算他第一个向我“报到”。

粉碎敌人的突围后,我军除以一部兵力将圣堂山至青山塘、大凳一带,实行双线式封锁,就地清剿外,立即组织兵力向圣堂山匪窟进击。

圣堂山在大瑶山的西南部,在绵延几百里的高山峻岭中,数它拔尖。山腰以上终年理在云里,只有极少的晴朗天气,人们才能看到它的真面目。广西中南部从不下雪,可是圣堂山阴却有斑斑积雪,树枝和茅草上都结着白棱棱的冰溜子。据瑶族向导说,圣堂山从来没有人上去过。国民党过去曾来过几个探矿的人,说要到山顶勘探,结果还没有爬到山腰就下来了。瑶民中有许多关于这座山的神话传说,说什么圣堂山是仙人住的,凡人上不去。山顶有个小湖,仙人就在水中养了鱼,在湖边的石台石凳上下棋、坐卧,在山上种了仙桃仙果,吃了终年不饥,等等。现在,匪首林秀山,还有六百余匪交警部队,正是躲在这座高深莫测的大山上。

战士们听说要上圣堂山,劲头更大,都说:“莫说圣堂山, 林秀山就是上了天,也要把他揪下来!”他们互相鼓励说:“山里的土匪都是骨干,抓一个赛如在外围抓十个:好好干哪:” 他们饭也顾不得吃,爬了一天一夜的山路,一气追到了圣堂山脚,这才架锅做饭。

吃完饭,开始上山。山脊两边都是陡坡,根本无法攀登, 战士们就沿着山脊爬。悬崖挡道,就踩着布满青苔的石缝摸过去,自己绑扎竹筏渡过去;用竹子、树皮、野藤、绑腿,拧成溜索滑过去。有些战士一脚踩在风化了的岩石上,摔下了悬崖, 有的因此牺牲了生命,有的腰摔闪了,膝盖摔破了,马上翻起身来继续向上爬。山风越来越大,寒气直刺骨髓,瀑布都东结了,冰凌有碗口粗,大家爬累了,就躺在潮湿的石缝里休息一 会。从早晨七时上山,爬了一天一夜,满以为快到了,第二天天亮一看,才到山腰。大家腰也硬了,腿也肿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还是一股劲地爬。一宣布休息,一个个朝地上一倒, 累得都不能动弹了。老炊事员已全身无力,手足发抖,连锅也抓不住。指挥员来回嘱咐大家不要走动,不要大声说话,节省精力。好歹吃了一顿饭,喝了点姜汤,烧热水烫了脚,劲头又来了。这一下,一股作气直爬到山顶。

这支部队来到山顶四下一望,只见群峰环拱,圣堂山顶高踞中央,意外的是山顶上竟是一马平川。果然有个小湖,湖水清澈见底,只是没有瑶民神话中所说的石台石凳、仙桃仙果。更奇怪的是北山头上还驻着一支解放军。跑去一问,原来是某部的一个班和一个机枪组,一共才十几个人。他们一开始 进山,就遇到林秀山匪部三百多人,正向圣堂山流窜。他们根 本不顾自己人多人少,紧追不舍。敌人上山,他们也上山;敌人来到山顶,他们也来到山顶。敌人欺他们人少,想把他们吃掉。可是,他们守住一个山头,象生了根,怎么也攻不动,土匪自己倒伤亡了不少,只好放弃这个打算。他们弹药虽足(那时进山的部队,每个战士都带一百发子弹,手榴弹是能背多少就带多少,一挺轻机枪带一千发子弹),但人太少,出击显然不利,就紧紧盯在那里,土匪不动,他们也不动,土匪要转移,他们就跟着,反正紧紧拖住不放,等待大部队来聚歼。土匪打又打不赢,跑又跑不掉,实在拿他们没法。他们饥一顿,饱一顿, 有啥吃啥,菜里早巳断了油盐,渴了就抓把雪按在嘴里,脏了还是抓把雪擦擦脸。夜里,山顶上朔风凛列,寒气侵骨,又无法生火,十几个人就抱在一起,依靠大家的体温来挡御风寒, 实在睡不着,就围坐讲一些红军长征过雪山的故事,讲一些祖国的建设情况和光明前景,从这里汲取力量,汲取温暖,度过漫漫长宵。“为了完成任务,不怕过原始生活!”这就是他们的豪言壮语。他们就这样和二十倍的敌人对峙在拔海二千多 米、云雾迷漫、鸟兽绝迹的圣堂山顶,到这天为止,已经是整整七天七夜了！

土匪一见来了部队,慌忙朝山下逃窜,这两支部队会合一起,顺着山坡就往下追。一直追到山下,却不见了土匪的踪影。没料到,第三天清早,刚架锅做饭,土匪却自己找上门来了。他们大概看到我们人数不多,地形不熟,就躲在树林子里向我们射击,还一个劲地乱嚷嚷:“打呀,捉活的!”

战士们一听,都笑呵呵地说:“兔子敲门—送肉来了,” 拿起六O炮一顿揍,一下炸死土匪二十多个,其余的掉头就 跑。战士们撒开大网罩去,一直赶了三十里,抓到了五、六十人。

其他各路部队在圣堂山同时展开搜剿,把土匪的精锐一交警部队,打得稀烂,一共歼灭了敌人三百多。那些溃散的土匪,有的又回头向大樟方向逃窜,企图突过封锁线。其实,自上次粉碎土匪大规模的突围后,大樟、寺村、中平地区的群众一直没有收兵,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搜山,并且日夜轮流地加紧守候在山口,好象张着一张网,这些土匪一跑出瑶山口, 就一个接一个掉在网里。六天来,这一带一共捕获了五百多人,一个土匪也没有走脱。其余土匪走投无路,只好跑进了原始森林。遗憾的是:奸猾的林秀山下落不明。

至此,瑶山的大股土匪已完全溃散,我军随即以二十三个连队,分布在三十余里的范围内,开始向逃向原始森林的敌人,展开了大规模的进剿。

瑶山里的山,按照生长植物的情况,大体分三类,一类是草山,满山遍谷是一人多深的茅草;一类瑶族人民称为“青山”,是灌木幼树及其他杂木林带;一类就是瑶族人民所谓的 “老山”,遍山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老山比起其他山来，更高,更大,更险,山里古木参天,浓荫覆盖,终年不见阳光;藤蔓网结,荆莽丛生,一眼望不出半丈;地上腐叶盈尺,朽木纵横, 没个落脚之处。林里经常雾气蒙蒙,霉味蒸腾,阴暗潮湿,冷气森森,辨不清方向,找不到道路,几十里没有人迹,只有鸟啼兽吼和流水潺潺而已。

在这种亚热带丛林里作战,能否战胜自然界的困难,对战争的成败起着重要的作用。其实这种困难,敌人和我们是完全对等的。我军战士有高度的阶级觉悟,部队有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有坚强的政治工作,这就保证了我军能够战胜困难,超越敌人。

一进入丛林,大部队活动不便,一般都分散到以排为单位活动,有时还要分散到班、组。排都成立了党的分支部,随时掌握部队思想动向,研究和解决战斗、行军、生活上的种种问题。每班都有党的小组,单独活动时,支委和排级干部就分到班里。一发现什么思想苗头和其他问题,就及时解决。虽然在极艰苦紧张的环境,思想工作却非常活跃:干部找战士谈, 老战士找新战士谈,党员找非党员谈,北方人与广西人谈,无论行军、宿营,常常见到一对对的人在谈话。行军一休息,就 开会,表扬好人好事,评功记功,检查战前订的计划,谈思想, 互相帮助。同时建立了定期、定时、定点的汇报制度,一星期班长向排长汇报一次,排向连、连向营十天一次,分散前规定好联络地点,排连营都经常派人去联络点接头。这样部队的情况就完全可以及时掌握。那时,部队中充满饱满的活泼的政治气氛,只要有一个命令,一声号召,谁都是争先恐后地去完成。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呢?

山林里空气潮湿,战士们背着米袋进去,第一天还能吃,第二天就发霉、发酸,第三天就膨胀得把米袋都撑破了。一个连进林,就得有一个排的人不断从外面背粮送来。怎么办？这个困难战士们克服了,他们把米炒一炒,炕得干*,有的用面粉做成块块,烤熟烤干,这样就能吃个四、五天不坏。实在没有吃的,就采野果、磨菇、挖竹笋,煮白开水充饥。行军锅摔到山沟里去了,就用竹筒、钢盔、水壶煮饭。高山上,饭煮不熟,常常吃一顿饭要花两三个小时,有时候,还不得不吞咽生米。

穿胶鞋进山,路滑,不易攀登,同时一不小心,就被枯枝竹签戳通,过河涉水,脚上没有*时候,戳破的伤口化脓溃烂脚丫也被沤烂了。布鞋好一些,但烂得快。最后,不得不赤着脚走,许多人脚上都打起血泡。还是广西籍的战士想出改穿草鞋的主意来。山林里有的是打草鞋的材料,北方人不会打, 广西人就教,三次两次也就会了。这样,战士们又解决了一个难题。

山林里常下雨,真是所谓“今天不下明天下,上午不下下午下,白天不下晚上下”。走着走着,突然瓢泼大雨淋头盖下, 淋得你不能出一口大气;不一会,汹涌的山洪象万马奔腾而来,把人冲出好远;如果正好走在合水线上,会连人带东西被冲得无影无踪。有时是成天阴雨霏霏,衣服淋湿了,披雨布也不顶用,汗水又把衣服湿透,换一套*,不一会,又湿透了, 晚上露宿,只好仍然穿着湿衣。许多人受了潮,生了湿疹。也有的打起摆子来,连北方的马来到这里,也哆哆嗦嗦打摆于。常常一个连队就有百分之二十的病号。怎样避免受潮?党支部开会研究,战士们想出种种办法。例如说,把一套干衣服打在背包里,外面用雨布包起,晚上宿营才拿出来穿,第二天早晨又包起来,仍然穿上咋天半干半湿的衣服,这样,每天宿营就都可以穿一套干衣服睡觉。这个办法一推广,发病率果然显著下降了。

这里山脉走向不定,而且丛林蔽障,看不到远貌,那时连里也没有一具指北针,部队一进到林里,三转两转就迷失了方向,前后也失掉联络。一次,我军一个连进去后出不来了,粮食吃光了,只好边走边采蘑菇吃,又转了两天一夜,才走出了丛林。后来,党支部就组织大家研究出种种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例如,进林前,大家都认一认方向,进林后,一起记住拐弯的方向,拐了多大角度。走一段,选定个定足点,大家来回忆、判定一下方位,然后再走。依靠集体的力量,常能比较准确地到达目的地。为了保持与后续部队的联络,战士们就砍树为记,一边走,一边在前进方向一侧的树干上砍一道口子, “砍左不砍右”。其他部队来了,不仅能认出行军路线,而且能判定开进的方向。

再说走路。丛林里根本没有路,要靠自己开路。最初没有充分估计这方面的困难,结果战士们成天和野藤、乱枝搏斗,不仅疲累,而且走得很慢,有的一小时才能走二里路。战士们说:“有刀就有路!”他们带上刀锯,组织了开路班,分了工,有的砍地面,有的砍两侧,有的砍高处,累了就换一批人。这样一来,行军速度就快得多了。有些战士和瑶族向导一起走,又发现了问题:在平地上还能跟得上,一爬山,即使是个瑶族妇女,小伙子们也拉一大截。他们就观察、捉摸,终于发现了诀窍,原来瑶民爬山时,腿弯不打直,一步一步搬得又快又 省劲,而我们却是走一步腿弯挺一次,既慢又费力。摸到了这个窍门,果然爬起山来敏捷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