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歌 原创
想到“过路客”这三个字的时候,总让我想起村子里的狗叫,接下来是狗的叫声被漫长的夜晚稀释了。父亲就会醒过来对担忧的母亲说:“过路的人啊。”“这么晚还在走路啊。”父亲回应道:“总是有事情吧。”
村子不大,瓦屋都坐落在山坨里面,一些小路东拐西拐就可以连接在一起,要是从西边山顶上看,你能够看到的就是那些非常明晰的大路,树干一样倒伏着,而两侧的小路则会深入山沟,犹如树枝。那些瓦屋,从山顶上看过去,不亚于松球的样子。这种感觉给了我无比活跃的印象。我能够像我父亲一样指出来某一条小路通往外婆坨,而另外一条小路延伸到樟树岭,在一大片樟树的林子里暂时消失一会,在偶尔有人扯起嗓子喊对面的人的声音落下去的时候,小路又会冒出头来,直接拐到石山岭。这些地名都值得你来记住,如果你是一个过路的人,或者要去走某一户人家,遇到凶猛的狗叫想绕个弯子的话,这些岭啊坨啊就是极为友善的提醒。小路会帮助你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来我们村子里的人,真正称得上过路客的,其实很少。交通不方便,偶尔有几辆汽车不明就里地开到我们村,然后停在路边,司机还没有下来,水塘边洗衣服的女人就会侧过脸,说道:“走错路了吧?”司机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啊。”于是,洗衣服的人就会站起来,指着一条大路的尾巴,声音很大地说:“看见了吗?翻过那座山,走二十里,看见一条河,笔直走,就可以到县城。”司机照例说声感谢,开着车离开了这个也许他一生才会路过的地方。
和女人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她的儿子。手里拿着一个生红薯,眼睛看着早已看不见的汽车。这份被作家和诗人刻意夸大的好奇感,很快被池塘里浮游过来的鲫鱼所干扰。女人的儿子想的是如何抓住鲫鱼,如何用一根足以绊倒人的草根来引诱鲫鱼,然后鼓励她母亲快速地用簸箕铲住鲫鱼。
衣服是晾在光溜溜的竹竿上的,一头搭子桔子树上,一头搭在杨梅树上。风,从两棵树中间穿过来。在夏天,太阳落山之前,女人们会出来收衣服,儿子一样跟着后面,手里是带刺的黄瓜。
“衣服都像票子一样,亮燥燥的。”
“那就好啊,发财了。”
“想得美啊,钱都冇得晒的。”
“你是捂住了。”
“就一张,还捂。”
“手紧是好事。”
“细崽要读书,要交钱的。”
衣服收了,各自回屋。只有几个小孩子蹲在地上,玩石头。
第二天早晨的太阳和昨天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男人下地,拐个弯就看不见人,狗会跟着走一段路,然后趴在丝瓜架子附近的地上,那里有的是丰腴而具有想象力的影子,连蜻蜓飞过来歇息在花朵上的影子都会印在地上。狗会偶尔伸长脖子,去看看这些影子,觉得无聊,又开始瞌睡,直到真的有陌生人到来的时候,才会突然惊醒过来,不停的叫着。
过路人终究会在狗的叫声中离开,他们是沿着村子边缘的路过去的,那种细小的影子宛如橡树籽,即使落在地上,你也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村子里要等到过年,才有很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隔三差五地过来。父亲说他们是某个人家的远方亲戚,一年也就这样来一次。他们顶多住两个晚上,然后就要再等一年,两天之内,他们看看菜地,走到山里,在某一个坟头磕头,烧一些纸钱,我曾经看见过一个人,坐在灶屋里总是烧火,地炉的火焰把他的脸照耀得金灿灿的,上了一层最好的桐油一样,眼睛明亮而柔和。
他们离开我们的村子,也是沿着村子边缘的路的。那条路紧挨着我们村唯一的河流,我不知道那条河流最终流到哪里去了……
(图文原创,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