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有一句著名的唱词：“良辰美景奈何天。”中国节日中，最当得起“良辰美景”四个字的是上巳（sì）节。人人熟知的孔子梦“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说的就是上巳节。

古人用干支纪日，农历三月第一个巳日就是上巳。但干支轮回，逢“巳”的日子是不固定的，魏晋以后就统一改为三月初三。于是也简称“三月三”或“重三”。数字重复的日子最好记，最容易成为节日，比如二月二（龙抬头）、五月五（端午）、七月七（七夕）、九月九（重阳）。春节也是重复的数字，古代叫元日，现在叫大年初一，其实就是农历的一月初一。传说三月三还是轩辕黄帝的生日，我觉得，这多半是因为这天太美好，于是奉献给我们中华民族最伟大的祖先。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形容暮春三月时光之美的词语太多了，数不胜数。在这美好的日子里，踏青、赏花、春游，一切围绕着解冻后的奔腾河水而展开。首先要做的，当然是脱掉冬装，好好地沐浴一把，用河水洗去身体和心灵上的尘垢，也带走一年的灾厄和疾病。这种风俗叫“祓禊（fúxì）”。浴乎沂，浴乎泗，浴乎汉，浴乎淮，浴乎江，浴乎身边的每一条河流，包括古代曾经清澈的黄河。西晋陆机写道：“迟迟暮春日，天气柔且嘉。元吉隆初巳，濯秽游黄河。”

最有诗意的三月三，是在永和九年，一群人以沐浴的名义去饮酒、吟诗、作文：公元353年，王羲之、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相聚会稽山阴的兰亭，说是要“修禊事也”，却并没有洗澡，而是忙着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王羲之还把这些诗赋编成了一个集子，这就是著名的《兰亭集》，又写下了传世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包括男男女女的春心，春天的故事由此而生。《诗经·溱（zhēn）洧（wěi）》写道，郑国有两条河：溱水和洧水，春天解冻后，水势奔腾，水质清亮。年轻的男女在水边，说着调笑暧昧的话，互相赠送着芍药：“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就跟现在情人节送玫瑰一样。手握着芍药，他们走向草丛深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和自然。

从唐到宋，上巳节都是非常热闹的节日。唐朝诗人崔颢说：“巳日帝城春，倾都祓禊晨。”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到了河边，恣意的享受着春天地美好。其中，最显眼、最耀眼、最晃眼的当然是美女。杜甫《丽人行》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诗歌前半部分的描写丰腴艳丽，这笔触不像出自苦大仇深的杜甫，倒有点像白居易的《长恨歌》。

这天，唐朝诗人常建以沐浴的名义去找友人：“雨歇杨林东渡头，永和三日荡轻舟。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这天，宋代文坛领袖欧阳修，与普通的市民一样去畅游颍州西湖：“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世人多爱杭州西湖，欧阳修最爱的是颍州西湖。这天，多愁善感的李清照召集亲族一起欢乐，欢乐之余又感慨时光飞逝、青春易老：“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这天，明代诗人杨基放下一切，静静享受晚春的美好：“风暖有人能作伴，日长无事可思量。”三月三，同样的风景，不同的是时代和人的心境。

一个三月三，给我们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文化遗产，所以也是国家级非遗最集中的日子。黄帝祭典是第一批国家级非遗，海南“黎族三月三”、浙江“畲族三月三”、广西“壮族三月三”都是国家级非遗，贵州省甚至有两个国家级非遗：布依族“三月三”和“报京三月三”。

春天里，有阳光，有河水，有假期，有能牵的手，有送得出的芍药，这就是最好的时光，这就是我们最钟情的人世间。

（文：韩可胜　图：鲍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