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海上冒险

事后大约不到一年，我便私自航海冒险了。

一天，我偶尔到赫尔市去，当时并没有要出走的想法。可是到了那里之后，我的一位朋友正打算坐他父亲的船到伦敦去。他怂恿我跟他一起去，说不要我的钱。于是我没同父母商议，在1651年9月1日登上了一艘到伦敦去的船只。船刚出享伯河口，便碰到了可怕的风浪，我因为从来没有坐过船，感到全身说不出来的难受，心里十分恐惧。我开始想我所做下的事情，想到我父亲的眼泪，我母亲的哀求，我的良心开始受到责备。

这时风暴愈来愈大，只见海面上巨浪滔天，触目惊心，因为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水手，对于海上的事完全没有知识。我觉得每一个浪花都仿佛要把我们吞下去。我们的船每次降落到浪谷的时候，我都以为它再也浮不起来了。在这种痛苦心情中，我发誓说假如上帝在这次航行中留下我的性命，让我再路上陆地，我一定一起跑到父亲身边，一辈子不再坐船水了，不再自寻这种苦恼了。我要像一个真正的回头浪子，回到父亲身边。

第二天，风停了，浪也静了，我开始对海上生活习惯了。不过那天我还是整天无精打采，到了傍晚，天完全晴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美丽可爱的黄昏。当晚的日落和第二天早晨的日出都非常美丽壮观。此时大海风平浪静，太阳光照在上面，那种景致，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那位带我上船的朋友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头说：“怎么样，朋友，现在觉得好点了吗？昨天晚上那股小风，你有点害怕吧？”我说：“你叫它小风？那真是可怕的大风啊！”他回答说：“大风？哈，你叫它大风吗？那算什么！只要船只坚固，海面宽阔，这点小风算不了什么。来，让我们喝一杯甜酒，把它通通忘掉吧。你看今天的天气多么可爱呀！”我们把甜酒温好，喝得酩酊大醉。我那慌乱的心情一过去，就完全忘记了在危难中发出的誓愿和诺言。

航行的第六天，我们到了雅牟斯锚地，由于逆风而行，我们不得不在这里停泊。接着一连七八天，风总是逆向而来，在这期间，许多从纽卡斯尔开来的船都进了海口，在这里等候顺风，再驶入耶尔河。

到了第八天早晨，风势忽然增大了，于是我们便一齐动手，把中桅放下来，把货物都捆紧。到了中午，海浪更高了，我们的船打进来很多水，我们以为锚要脱了。于是船长便下令把大锚放下去，并且把锚索放到最长的限度。

这时风暴大得可怕，水手们的脸上都开始出现害怕的神情。船长虽然尽力指挥，保护船只的安全，可是当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却听见他轻声说着：“主啊！保佑我们吧！我们都要完蛋了。”我完全惊呆了，一动不动地躺在船尾的舱房里，心里说不出的恐惧。我吓坏了，走出舱房向外望去，只见海浪像山一样高，每隔三四分钟向我们扑过来一次。我向四面一望，只见两只泊在我们附近的船，因为载货过重，已经砍去了桅杆，一只泊在我们一英里以外的船已经沉没了。又有两只船，因为脱了锚，只好听天由命向大海漂去，船上一根桅杆都没有了。只有那些轻便小船运气最好，因为可以毫不费力地漂在水上，但有两三只却被风刮得从我们旁边飞驶过去，只挂着角帆向海中漂去。

到了傍晚，大副和水手长请示我们的船长允许他们把前桅砍去。我们的船长起初不肯，后来只好答应了。当他们把前桅砍去之后，船身摇得更厉害了，于是他们只好把主桅也砍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甲板。

风暴愈来愈猛烈，就是水手们也承认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我们的船因为载货太重，深深地埋在海水中。这时，船长、大副、水手长和一些比较清醒的人都不断地祈祷，时刻准备着船沉到海底去。到了半夜，突然一个到船舱底下去检查的人跑上来，喊道：“船底已经漏了！”接着又有一个人跑上来说，船底已经有四尺深的水了，全船的人都被叫去排水。于是我也打起精神，走到抽水机旁边，起劲地工作起来，正千着，船长看见有几只小煤船，因为经不起风浪，不得不顺着风向海上漂去，正从我们的船边经过，便下令放枪，作为求教的信号。我不懂得为什么放枪，大吃一惊，以为是船破了.或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吓得跌在甲板上，晕了过去，过了好久才苏醒过来。

我们牌续抽水，但整底的水愈进愈深，船显然很快就要沉了。虽然这时风暴已经小了一些，可要希望我们的船能开到一个港口，大概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船长便继续鸣枪求救。这时有一只轻量级船刚刚驶过我们的前面，听见枪声，便放了一只小艇来救。那小艇冒着危险来到我们附近，但是由于风浪太大，我们既没法上去，它也没法靠近我们的船。后来那些人尽力摇着桨，拼着性命来救我们，我们从船尾上扔下去一根带浮筒的绳子，尽量把它放长，他们又费了很大劲，才把它抓住。我们把小艇拉到我们的船尾，才全体上了小艇，可是上了小艇之后，却没有办法使小艇靠拢他们的大船，于是双方同意，让小艇随波逐浪地漂去，只是竭力向岸边摇。经过一番努力，我们的小艇随风漂荡，最后停靠在温特顿附近。

我们离开大船不久，就看见它沉下去了，我方才明白“大海沉船”是怎么回事。这时，小艇上的人仍继续拼命把船向岸上摇去。每当小艇浮到浪顶上时，我们便可以看到海岸，并且看到许多人沿着海岸跑过来，打算等我们靠拢的时候帮助我们。可是我们却前进得很慢，一时靠不了岸。后来一直摇过了温特顿的灯塔，由于海岸向西凹进克劳墨，挡住了一点风，我们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摇进了海湾，全体上了岸。上岸之后，我们便徒步走到雅牟斯。人们见我们是受难的人，对我们非常照顾，地方官给我们指定了住处，又给我们筹了足够的旅费，使我们可以到伦敦去，或是回赫尔。

如果我当时能冷静一些，回到赫尔，回到老家，我一定会很幸福，我的父亲也一定会像圣经中的父亲一样，为我*一头肥牛，因为他从听说我所乘的那只船在雅牟斯海口沉没以后，又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我并没有被淹死。

我的朋友，就是那位帮助我上船的船长的儿子，现在倒不如我了。我们到了雅牟斯之后，他过了两三天才有机会同我谈话，因为我们虽在一个城里，却是分开住的。我发现他的口气已经变了，他满面愁容，不住地摇头，问我近来怎样。同时又把我介绍给他的父亲，他父亲用郑重而关切的口气对我说：“年轻人，你不应该再出海了，你应该以这次的遭遇证明你不能做一个海员。”我问：“怎么，先生，你也不再出海了吗？”他说：“那又是一回事。但是你这次航行，完全是一种尝试，这是老天爷有意给你点苦头尝尝，让你知道再坚持下去会有什么结果。请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出海呢？”于是我向他谈了我的身世。不料他听完之后大发脾气说：“我怎么会让你这样一个倒·8. 霉蛋上了我的船？以后哪怕你给我1000英镑，我也不会和你

上一条船！”我觉得他对我发脾气，是由于自己受了损失，借此泄忿。可是，接着他又很郑重地同我谈话，劝我回到我父亲身边，他说：“年轻人，相信我的话吧！你若不回家，以后无论到什么地方去，你所遇到的都只有灾祸与失望，一直到你父亲的预言完全实现为止。”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就跟他分了手，从此再也没见到他。

我还有一点钱，便从旱路到了伦敦。一路上，我不断地问自己，到底是回家呢，还是再去航海？

二想到回家，我立刻想到我将怎样被街坊们讥笑，我将没

经见我的父母，并且也羞于见到别人。这件事使我以后时常想到：一般人，尤其是年轻人经常产生不理智的想法，他们往往不以自己的愚蠢行动为耻，反而以及时纠正自己错误为耻，而实际上，勇于改正错误，随时纠正自己的缺点，反而会使别人把他们看做聪明的人。

我昏昏沉沉地又过了好几天，无法决定今后走什么样的生活道路，同时对回家的念头却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厌恶。这样过了些日子，痛苦的记忆渐渐消失，我的一点回家的念头也随着它的消失而淡下去了，最后竟把回家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决心再去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