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载（757）十二月，太上皇唐玄宗，终于回到了阔别两年的长安。

踏上长安土地的那一刻，他想到了，三十年前，僧一行死前留给他的一枚锦囊。

锦囊里，包裹着一味中药，蜀地的当归。

当归，当归，幸蜀当归！三十年前的那道哑谜，如今终于解开了。

此时，玄宗一定没有想到，长安，等待他的，将是遗恨绵绵的悲凉暮景……

玄宗所居住的兴庆宫，每日里，都浸满了追忆和悲凉。

追忆的是贵妃，悲凉的是玄宗。

而且，情绪是会传染的。有一天，一个叫做“贺怀智”的乐工，献出了一方头巾，并向玄宗讲述了一段陈年往事。

那是天宝年间的某一天，怀智为玄宗，弹奏琵琶。

而那时，贵妃也坐在一旁。忽然一阵风吹来，贵妃的领巾正好飘到了，怀智的头巾上。

怀智不经意回身，领巾飘落在地。

那时，怀智内心泛起一阵波澜，只因贵妃的领巾上，有一股“瑞龙脑”的香气。

回家之后，怀智将这方“曾和贵妃领巾亲密接触过”的头巾，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及至玄宗回到旧宫，他又把头巾献给了玄宗。

玄宗接过包裹好的头巾，但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不禁流下了泪水，说道:“果真是瑞龙脑的香气。”

紧接着，又由香气想到了贵妃。如今人亡香在，兴庆宫中，不胜悲凉。

晚年唐玄宗

又一日，玄宗登上了兴庆宫的勤政楼。凭栏远望，烟云满目，物是人非，他不禁悲从中来。

而后，他吩咐人，寻找当年的梨园旧人。

第二天，高力士便找到了，曾经侍奉过贵妃的宫女“红桃”。

是夜，众人又登勤政楼，在玄宗的笛声伴奏下，红桃唱了一曲《凉州词》。

曲终相顾，两人都已泪流满面。

此后，玄宗又重访梨园。彼时，因为安禄山的破坏，梨园已经破败不堪，“乐器多亡失”。

但，当年玄宗命人给贵妃打造的一架“玉磬”，偏偏默默地躺在角落里。

站在玉磬面前，仿佛那贵妃击磬的一幕，就发生在昨日。

玄宗心中难过异常。“顾之凄然，不忍置于前。”

唐玄宗

不止是兴庆宫，华清宫也有很多回忆。

乾元元年（758），玄宗乘步辇，驾临华清宫。当地父老出门迎接，见到玄宗后，却心生疑问。

“陛下以前来此，皆骑马，如今为何乘辇而来？”父老们问。

玄宗喟然叹曰：“吾，老矣！”那时的玄宗已经七十四岁，经历“安史之乱”后，显得异常苍老。

众人闻言，无不垂泪。

而来到华清宫后，玄宗召见了女歌者阿蛮。

劫后余生，阿蛮将当年贵妃赐给她的“金粟装臂环”献给了玄宗。

玄宗接过，老泪纵横。

为寄托哀思，玄宗又召来了张野狐，演奏《雨霖铃》。曲调哀伤婉转，回荡在空荡荡的华清宫中，久久不歇。

杨贵妃

玄宗情难自已，于是决定改葬贵妃。

是的，他要将贵妃的尸体，从荒凉的马嵬坡，迁到正规的坟墓里。

然而，朝廷却不同意。因为如果贵妃被平反，那么马嵬驿事变，算对还是算错？

无奈之下，玄宗只好私下派宦官到马嵬驿，改葬贵妃。

据记载，宦官挖开坟堆，贵妃尸体已经腐烂，但香囊仍在。

宦官将贵妃尸体装殓改葬之后，将香囊带了回来，呈给了玄宗。

睹物思人，玄宗再次痛哭流涕。

一开始，玄宗和肃宗，相处得很好。

他们互赠丹药，互相给对方上尊号。然而，好景不长，一场宴会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那一天，玄宗在长庆楼上，宴饮长安父老，街上行人见到上皇站在楼上，纷纷高呼万岁。

剑南奏事官路过此地，拜舞于楼下；而玄宗则叫来玉珍公主，招待他们。

不仅如此，玄宗还召来了郭英乂。而郭英乂，当时的官职是，羽林军大将军。

这一下，就让肃宗和李辅国，起了疑心。

于是，某一天，在肃宗的默许下，李辅国率领五百骑，逼迫玄宗搬到了西内甘露殿。

要不是高力士，怒斥李辅国休得无礼，玄宗几乎吓得要从马上摔落下来。

九天后，肃宗又以高力士“潜通逆党”，把他赶到了巫州。同时，又勒令玄宗的卫士陈玄礼退休致仕。

这下，玄宗不仅被幽禁了，而且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玄宗被幽居西内

被幽禁的玄宗，口中总是吟诵着一首诗，叫做《傀儡吟》：

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是的，此时的玄宗，以“提线木偶”自况。

回首前尘，盛世场景历历在目；儿女情长，兵荒马乱，也仿如昨日，大有“人生一梦”的慨叹。

此后，玄宗辟谷绝食，发泄痛苦，表达不满。

没过多久，他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最后病逝于西内神龙殿。

死前，他留下《遗诰》，说自己“常惧有悔，以羞先灵。”——他的悔恨，是真诚的。

十三天后，唐肃宗与世长辞。

四个月后，高力士号泣而死。

据说，李亨小的时候，玄宗很疼爱他。

有一次，玄宗对武惠妃说：“这孩子有异相，日后定是有福之人。”

随后，玄宗叫人从皇家府库中，取来别国进贡而来的宝物——上清珠。玄宗亲自将其用轻纱包裹好，系于儿子的脖颈之上。

时光匆匆而逝。

玄宗被幽居西内后的某一天，掌管皇家府库的官员报告说：“整理府库时，发现有异光从库中射出，不知何物。”

肃宗惊讶道：“莫不是上清珠？”

取来一看，果真是，而且当年包裹珠子的轻纱还在。

肃宗潸然泪下，决定去西内见父亲一面。

然而，李辅国却将他拦了下来。

肃宗无奈，只好捧着上清珠，对旁人说道：“此乃上清珠，我年少时，我的父亲抚着我的发髻，亲自给我戴上的……”

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人啊人，总喜欢自酿苦酒。

得意时，得意忘形，无所顾忌。

悲伤时，满目苍凉，顾影自伤。

愿，天下人，以此为戒，珍惜当下，做好自己，莫酿苦酒……

★文中事件，来自于《开天传信记》、《明皇杂录》、《资治通鉴》、《酉阳杂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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