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我很小的时候，没吃过大米，没见过大米，更不知道哪里产大米。

后来有一天，村里来了个挑担子的货郎，只见他停在我家门前的十字路口，将担子放下，一手摇着货郎鼓，一手打开挑来的木头箱子，摇一阵货郎鼓，嘴里喊一声：“拿头发辫子烂把绳子换针换线，换洋红洋绿——”

听到鼓声吆喝声，村里的妇女们便从家里出来，手里拿着能换东西的头发、烂把绳子，有的还拿着些破铜烂铁。

那时候人们都没多少钱，妇女用的针线、顶针等，都是拿东西去换的。洋红洋绿就是染东西的颜料，五颜六色，样样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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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一来，除了吸引了家庭妇女，也吸引了小孩子，女孩趁母亲换针换线的机会，要根红头绳，要根橡皮筋，她们用来扎小辫，而男孩最想要的是大米球。

大米球是爆米花机爆的大米花，也就二三十粒大米，每一粒都膨化得比豆粒还大，粘在一起团成个小球，乒乓球一般大，2分钱一个。因爆米花的时候放了糖，大米球吃起来酥脆香甜，而且入口即化，那是儿时印象中最好吃的东西。

换针换线以外，大人也会满足孩子们的小小要求。得了红头绳、橡皮筋的女孩，笑得跟花一样，得了大米球的男孩，高兴得蹦蹦跳跳。

那一天我的母亲下地干活去了，没来换针换线，看着一个个小伙伴的母亲给他们换了大米球，在我的面前高高兴兴，手舞足蹈，我想我要能有大米球多好啊，但是我没有，傻傻地站在那里看。

没成想，眼前的这一幕被站在家门口的奶奶看到了，朝我喊了一声，让我回家。

我不知道奶奶喊我干什么，听到喊声，便转身进了家门。

奶奶领着我来到她住的那间屋里，从门后的土坯缝里拿出一团缠在一起的头发：“拿去换大米球吧！”

原来，那是奶奶平时梳头时梳下的头发，专门留着等货郎来了换针换线的。

我拿着奶奶的那团头发换了两个大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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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每当村里有货郎来，奶奶要么从墙上土坯缝里拿出一团头发，要么从鸡窝旁边拿出一把烂绳子，让我去换几个大米球回来。

我问奶奶大米是哪里来的，我们这里怎么没有。奶奶说大米是南方的，北方不产。

再后来，我渐渐知道了我们鲁西南地区的粮食作物主要是麦子和玉米，不产大米。因此在我们这里，大米是稀罕物，只有吃国库粮的人家，每月从粮所里买米买面，才能吃上大米。一般的农户人家，平时见不到大米，冬天赶巧外地换大米的来了，才可能用玉米换上几斤。一般是二斤玉米换一斤大米。换来大米，当然不能常吃，煮玉米面糊饾（稀饭）的时候放一把，也算吃个稀罕。舀糊饾的时候，要想舀起的糊饾里多些大米粒，就将勺子在锅里快速旋转，趁大米粒往中心集中的时候勺子头往下一搲（wa），一提，舀起的糊饾里大米粒就有很多。

我们常见母亲给奶奶舀糊饾的时候那样，也学着那样去舀，母亲就立即制止，说除了给奶奶盛饭可以那样舀，别人谁也不行，小孩子不能养成投机取巧的习惯，要不长大光想着耍小聪明，奸馋滑懒。

记得有一年冬天，母亲用旋勺子的方法给奶奶舀了一碗糊饾，给奶奶端过去，随后一家人开始吃饭。只见奶奶端着饭碗，一边喝糊饾，一边拿着筷子往一边拨拉。一碗饭都快吃完的时候，奶奶把我喊到她跟前，说：“小二，我喝不了了，你喝了吧！”边说边将她碗底上那些白花花的大米粒倒进我的碗里。原来，奶奶开始的时候一边喝一边拿筷子往一边拨拉，是她把稀糊饾喝了，而把大米留在了碗底……

我知道那是奶奶疼我，所以从那时候我就下决心将来吃上国库粮，能每月从粮所里买大米，让奶奶能经常吃上大米，煮着吃，蒸着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可遗憾的是，我刚上初一那年的冬天，奶奶就去世了，享年73岁。

奶奶去世前的两三个月，已经常卧床不起，母亲给奶奶梳头的时候，梳下来的头发，奶奶都不忘让母亲挽起来，塞进墙上的土坯洞里，说赶货郎来了，拿去换针换线，还能给我换大米球吃。

现如今大米已不再是稀罕物，粮店里，超市里，各种各样的大米，一年四季都不缺，可除了小时候奶奶用头发给我换过大米球吃，后来几十年里我都没吃过老式大米球，早已成为了遥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