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十周岁的我，始终难以释怀的事，跟一件衣服有关，那件我眼里最美的，心里最眼馋的，红棉布格子花袄。三十多年了，它总在我心里翻腾。

那时家里人口众多，尽管父亲终日在生产队里忙碌，我们还是穷得经常揭不开锅。我记得大哥二哥和姐姐每天都跟着父亲去队里干活，每天挣那几个工分帮大人补贴家用。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但她却终日不得歇，一日三餐，喂猪喂鸡，里外打扫，晚上还得和姐姐点灯熬夜做一家八口人的四季衣服鞋袜。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个时候三哥四哥正是饭量大的时候，我比四哥小三岁，三哥比他大三岁，我们几个岁数最小，但是饭量不小。为了防止我们几个偷吃，午饭过后母亲总是把剩下的几个高粱面窝窝头放进饭蓝，盖上苫布，站上高凳，挂到紧贴着房梁的钩子上。这几个窝窝头就是一家人的晚饭。晚上母亲再煮一锅玉米面粥，大家将就着分吃这几个窝窝头，谁吃不饱多喝粥。我们放了学和小伙伴去玩时，肚子咕噜咕噜叫着，用眼睛有意无意扫着别人手里的窝窝头，和窝窝头窟窿眼眼里的虾酱，或者放了香油的咸萝卜条，干咽着唾沫。他们用嘴吃，我们用眼睛吃。

最让我眼热的是邻家女孩的红色棉布格子花袄。她家人口少，父母都是壮劳力，条件比我家好。这件红格子花袄是她过年的新衣服。当她穿着新衣服来找我玩的时候，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长在她的衣服上了。我的手一上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衣服，用指甲左左右右顺着棉布的线走着，把玩着黄色的象珍珠宝石一样的玻璃纽扣，觉得她今天好看极了。觉得她的眼睛更大了，皮肤更白了，一下子成了个大姑娘了。而我穿的是几年前的旧衣服。母亲给我们做衣服都是做的尽量大些，好多穿几年。

由于我学习成绩好，老师让我去外校参加朗读比赛。我兴奋极了，把老师指定的课文背得滚瓜烂熟。临到要去参赛，我却象霜打的茄子，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我穿啥去？我没衣服穿！一件象样子的衣服都没有！老师说，去回家换件衣服，我骑车带你去比赛。我苦着脸回到家，母亲听说了，笑着说:“没啥，有件新袄。就是有点大。穿上试试。”我看见母亲从柜子的花包袱里小心地拿出来一件绿色的衣服。这件衣服不是新的，袖口和下摆各拼接了两次。我说:“娘，这衣服是谁的？”母亲说:“你小苹姐姐的。”

小苹姐姐是北京我大爷的女儿。我大爷是个老八路，从十二岁参军，南征北战多年，解放后留在北京工作。大爷虽然工资很高，但是他一直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买菜都是买打折论堆卖的。一件睡衣补丁撂补丁，直到布料烂到实在没法补了再换新的。小苹姐姐虽然是他的独生女儿，但是一件衣服也是直到穿着太小了，才肯置办新的。

我换上衣服来到学校。老师说:"这啥呀，七接八傍的。再回去换件。出村比赛，穿件最好的。”我蹬蹬蹬地跑回家，气喘吁吁地说:“老师说了，这件衣服不行，让再换件。”母亲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这件吧，试试。”我换好衣服又回到学校，老师直叹气，“啥呀，不如上一件，再换一件。”我只好又换了一件衣服。老师说:“还是换头一次穿那个吧。”我说:“老师您等我一下。”我想起了女伴的红格子花袄，多好看的花袄！

我站在邻居家门口。走进门又走出来，出来了又进去。我脸上火烧火燎地热，找人家借衣服？咋说呀？人家不借咋办？既使借给我了，让父母知道了，必定心酸难过:这也叫过回年，孩子连件新衣服也没钱买！

我飞快地跑回家，换上了小苹姐姐的旧衣服。

那次朗读比赛，我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