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住在城乡交界地段。大凡住在这里的居民，多半是供应城里蔬菜的种菜农民，还有一部分耍手艺的工匠。我们这些孩子生长在这偏远之地，很少有机会到街里去，因此，对外来做生意的人格外好奇。

每当来了摇拨浪鼓、背着货箱的货郎，立刻就被我们围上，非要叫货郎打开货箱瞧一眼不可。

每当来了背着工具包、手里拿着夹子式的不锈钢翁子，用铁棍穿进去一划便发出“嗡嗡”响声的剃头匠，我们便飞跑着，回家告诉爷爷、爸爸、叔叔。剃头匠一旦到了谁家，谁家的窗户外面便挤满了小脑瓜，工夫不大，屋里便出现了剃得锃明瓦亮的“秃葫芦”，我们大笑着满足地离开了。

每当来了磨刀人，我们便模仿着他拉着长声：“磨剪子来嗨戗菜刀——”

最让我们开心尾随的是那个常来卖烧饼麻花的老汉，他长得喜兴，脾气好，还能带来香味。他五十多岁，嘴唇上和下巴没有胡须，也没有刮过的痕迹，圆脸像个肉蛋，稀疏的眉毛，小眼睛，趴鼻梁，大嘴茬，一口白牙，大下巴。头上戴着高高的白厨师帽，腰上围着黑色的皮围裙。肩上扛着长方形的柳条筐，烧饼和麻花装在筐里，用白纱布盖着。他和我们这些孩子混得可熟了，能够熟练地叫出每个孩子的小名或外号。我们笑，他也跟着笑，尖声尖气的，逗得我们掀起了更大的笑浪。

他每次来，总是尖声尖气地喊道：“烧饼大麻花！”这一声喊，不啻那集结号令，各家的院门立刻“吱嘎”开了，从里面钻出小脑瓜，小嘴揪起来，鼻翼呼扇起来，吸着来自那柳条筐里飘散出来的香味。随着老汉的一声声叫卖，我们也尾随在他身后帮腔叫卖。像混声大合唱，尖声的是领唱，童声的是伴唱。

紧接着，便听到哪家更小的孩子哭闹着要买烧饼或麻花，家长若给了二两粮票、五分钱，小孩手拿着粮票和纸币，泪珠还挂在脸上，便“噔噔”地跑出来买烧饼或麻花。那时候，烧饼、麻花都是二两粮票、五分钱一个（根）。老汉接过粮票和纸币，挨个放在大日头前照了又照，小心地揣进怀里，然后从肩上放下柳条筐，掀开盖在上面的白纱布。立刻聚拢了无数个小脑瓜，只听“滋滋”吸鼻子的合奏响起来，我们恨不得要把筐里的烧饼麻花吸进鼻子里。

一根炸得通红的闪着油光的裹着砂糖的麻花拿在小孩手里，小孩便乐颠颠地向家里跑去，身后准有几个跟屁虫追着，警告着，或是央求着：不给咬一口就“不跟你好了”，或者“翻小肠”——曾给过对方什么什么好处，要对方还回来。直至小孩家长出现了，跟屁虫们看“没戏”了，这才又尾随着老汉而来。

老汉的叫卖声又响了，童声帮腔叫卖声也响了，这混声渐渐的远去了。我们这些孩子，常常能尾随二三里地呢。

如今，那尖声尖气的叫卖声、童声帮腔叫卖声，还时常响在我的心空里。每每这时，我眼睛里便有一汪泪涌出来……

作者简介：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原《剧作家》杂志社剧本编辑，话剧文学本《天鼓》、《鞋匠世家》分别荣获第20届、23届田汉戏剧奖一等奖。小剧场话剧《夕照》由话剧表演大师李默然作为个人告别话剧舞台“封箱戏”领衔主演。《起飞的小鹤》等八部广播剧均获国家级广播剧奖一等奖，黑龙江省广播剧研究会授予“优秀广播剧作家”称号。创作的电视剧有：《庄稼院里的年轻人》《樱桃》《哈尔滨星火》等。出版戏剧集《夕照》、长篇自传《我心空的星》《小品编剧理论与技巧》《V微电影V广播剧V戏剧编剧技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