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1983年9月21日），这是我平生最难忘的一个中秋节。

应语文老师之邀，下班后随其去他岳父家过节。其岳父住距s镇几站远的一个稻香之村，需乘绿皮火车北行。

我想，在s镇车站我一定会见到你，你下车后，正是我进站时，我要把信亲手交给你。

到了车站，我守候在出站口，心儿狂跳不止；听到车进站了，车停了，愈发跳得厉害，尽管人声嘈杂，我都听得见砰砰砰的急骤之音。

不一会儿，只见人们潮水般纷纷涌向出站口。我在人流中，在朗月下，流目寻觅着你。终于，你淡雅的衣衫，斜挎的书包，晶莹的镜片，棱角分明的唇的轮廓，框入我的眸中。

你被人群拥着走向出站口，我一下子鼓起勇气，不再踯躅，走上前叫了你一声：“维，学校有你一封信！”我把信递给你。凭你的冰雪聪明，我知道蒙不了你。你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就扭捏地推脱了一下：“我不要。”但不坚决。我急急地说：“维，还是请你看看！”之后你伸手把信夺过去，一把塞进兜儿里，急匆匆地出了站口。

隔着栅栏，我望着你远去的背影，淡雅的衣衫，斜挎的书包，垂下的青丝，融入人流中、溶溶月光里。

车启动了，我转过身去，匆匆跳上火车。

我一直望着车窗外的月明之夜呆呆出神，语文老师跟我说些什么似乎充耳不闻。不知过了几站，语文老师说下车了，我就机械地跟着下车。

甫一下车，眼前一片开阔，下车的人也不甚多。

其时，正月色溶溶，月下景物，纤毫毕现，仿若朗朗乾坤，但多了一层梦幻。

西行，走了一段村路。路边高大的杨柳，荫荫地站着，一动不动。杨柳以外的稻田，蒙着月色，一望无际。似乎十分遥远的地方，有远山的淡淡的线条，若有若无的样子。

到地方了。进了屋，只见月饼、果品、菜肴、酒瓶、杯筷，已经摆满了桌子。

屋子是旧式老宅，十分宽大。棚、墙，似糊以报纸抑或白纸。大玻璃窗，上边窗扉许多小格子，糊以窗纸，有似我老家旧宅。屋中地面较低，炕亦不甚高。

朗月之光，自大窗及窗纸洒进来、透过来，照在炕桌之上，照在果品、酒菜之上，也照在敞屋之地上，岂一个月色如水了得。但这一层梦幻，恰似我的哀愁。

主人殷勤劝酒，然而我心不在焉，沉默寡言，满腹惆怅。时而望向窗外，如同白昼一般，远近房屋、树木，皆清晰可辨。然而一天清辉，岂能了然我心事重重！

我排斥着一切，心中只有一个你，一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你！

我眼前反复重现着你回家的情景：淡雅的衣衫，斜挎的书包，垂下的青丝，镜片下白皙的面孔与饱满的唇；以及月下的影子，芜杂的心事；天上一轮高悬，月下如梦如幻松林。

酒至半酣，亦不能睡。我辗转反侧，你在水一方。

月亮升高了，清辉不再透过窗子洒进来，但窗外的一切更加静谧而又神秘。我望着窗外朗朗碧空，心心念念，痴痴呆呆，你的影子渐行渐远。念着，呆着，不知东方之既白。

后来，你的影子走出时间之外。但此后的每一个八月十五，你都从我的存在里走过，走在月光里，走向远方，我看见你淡雅的衣衫、斜挎的书包、垂下的青丝、独行的影子，渐行渐远，至于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