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纪事（三）

作者：杜望成

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赤水镇，位于秦岭之阴，渭水南岸，是陕西东府第一大镇。赤水镇历史悠久，曾留下了许多优美的神话和传说，也留下了“桥上桥”、“遇仙桥”等文化景观。利用闲暇，余记其碎事如下：

赤水古集 宋朝峰摄

七、老酱园﹒老药铺﹒老饭馆

古镇赤水的繁华，与民间传统手工艺的传承相得益彰，即使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手工业者公私合营以后，赤水的传统手工业亦依然发达。一镇之中，传统的木匠、竹匠、铁匠、皮匠、“小炉匠”、纸匠、裁缝、厨师、医师……门类齐全；长街之内，做桌椅箱柜的、编筐笼簾筢的、打锄做斧钉马掌的、绷鼓拧绳做马鞭的、做纸扎活的、钉秤的、修钟表的、做小油灯的、配钥匙的、做牙医的、卖糊辣汤的……应有尽有。古镇是手艺人的聚集地，手艺人是古镇的精灵。众多的手艺人为赤水的繁荣贡献了智慧和汗水，优秀的传统技艺，也为古镇的子孙留下了不竭的财富。

位于赤水镇东西十字口中间，路南的几间门面，常年多不开门，只有偏西的一间，从早到晚门开着，高出街面的门房内，不时有人员和人力车出入，这就是老酱园。酱园最早建于何时，已无法考证。酱园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匾牌。但人们都称它是“老酱园”。老酱园生产的东西全是手工产品，全是加工当地的农产品，全是没有品牌、没有包装的调味品，也全是廉价的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老酱园的几位师傅多是有资历的镇南边塬上人，酱园常年雇有多名工人，在忙碌季节还要招用大量的临时工。酱园内有自己的水井、碾房、晒场、库房和职工宿舍等。为了工作方便，酱园还建立了高位水池，有自己的“自来水”系统。公私合营后的酱园归属于赤水供销社系统，是赤水镇乃至附近地区最大的食用调味品生产作坊。

赤水街道十字路口 刘亦农摄

醋和酱油，是老酱园自酿的大宗产品。秋日里，酱园的门前交售柿子的农民排起了长队，有拉车的、有挑担的、也有提篮背筐的，秦岭、南塬随处可见的大宗水果－－柿子，在这里聚集。经过酱园师傅的点化，柿子发酵成醋，成为释放着醇香的酸、带着柿子色的淡黄而清透的液体。一大桶、一大桶的醋从酱园出来，又由售货员半斤、一斤的一提一提的灌入顾客的瓶罐，常年5分钱一斤的醋，是当地人不可或缺的饮食生活佐料。酱油是酱园自己用黄豆晒后酿制的，只是常用的酱色是外购的。而酱油却是当时农家的奢侈品，除了过年过节，1角6分钱一斤的酱油销量不是很大。最紧俏的是酱园生产的“甜面酱”，黑红色宛若膏泥的面酱主要是用小麦面粉做成的，其味浓香、醇厚绵长。可能是受原料指标控制的影响，赤水酱园产量有限，日常里在市面上是没有销售的。只有到了重要的节日，商店才有销售，顾客往往是需要排队才能购得一二斤的。

赤水是远近闻名的蔬菜产区，也是花椒、辣椒等调料的产地。赤水酱园充分利用了当地的资源，开发生产了诸多富有当地特色的产品，计有辣椒酱、豆瓣酱、韭花酱、大头菜、腌黄瓜、酱切莲（苤蓝）、咸萝卜、杂酱菜等。特别是辣椒酱和韭花酱，分别利用了当地出产的辣椒和韭菜花，加上新鲜花椒、大粒盐等，用石碾压磨如泥，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后味鲜悠长，上市后，深得顾客的青睐，这两种产品每年的产量、销量都比较大。

老酱园调节着赤水人的饮食生活，充当着赤水人舌尖上的调味库。

老酱园的斜对门，是一家两间门面的中药店。不过，人们都习惯称它是“老药铺”。老药铺青砖铺地，一间门面房是顾客的接待室，另一间则是中药的世界。它们之间隔着半人高、近三尺宽、黑漆明亮的柜台。柜台的上方，等距离地吊着称药用的盘秤和一盘盘扎药包的纸绳。褐色的中药柜，从地上到顶楼，成网格状排列着中药的小抽屉。几个卖药人整天和蔼、忙碌地工作着。老药铺的东隔壁就是赤水医院。但医院主要是西医，而药铺则似乎承担了中医院的职责。

老药铺的卖药人，除了“照单抓药”，而且个个几乎都会看病开方。一般常见病的患者，来到药铺，只要给卖药的说明症状，再坐下接受号脉，一张药方，一至三服中药就会呈在患者的门前。处方是免费的，患者只需付出药费即可。有个留有八字胡的“胡爷”，看小孩病拿手，找他抓药的人就特别多。在这里往往诊断、开药、抓药都是一人完成，一个人就相当一个小诊所。

药铺除了卖药，还兼营收购中药材。赤水当地及周边出产的香附子、山药、防风、远志、地骨皮、车前、泽漆（猫眼根）、蒲公英、蝎子、土元、蝉壳、蜂蜜等药材，经收购后，或炮制，或转销，或自销，药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后来，中药铺迁往东十字路口附近，店面大了，也经营起了西药，而且渐渐地西药的比重超过了中药。尽管中药人才在慢慢地退去，该药店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加大了中药材的加工业，开发生产了小批量的“清凉丸”等中药丸药。

赤水的市场繁荣，离不开饮食业的支撑。在吃饭凭粮票的年代里，赤水镇就有三个饭店。饭店在当时称为“食堂”，老百姓称其为“老饭馆”，或者叫“馆子”。

三个饭馆比较均匀地分布在赤水长街里，其中，东西十字路口各一个，靠东的文化馆地面有一个，这样的布置，基本上满足了镇上食客的需要，特别是满足了赶集上会时众多顾客的需求。三个饭馆，每个都有五六张“八仙桌”，接待的多为散客。各个饭馆每日都经营米面主食和荤素菜肴，但各自的饮食制作风格各异，主打品牌不同。

最东的饭馆，也称第一食堂，以油饼、油糕、麻花、甑糕、炒菜见长；东十字路口的饭馆，称第二食堂，以水盆羊肉、烧饼、蒸馍、炒菜见长；西十字路口的饭馆，为第三食堂，以烧饼、面食见长。

赤水街油糕 宋朝峰摄

甑糕，是用铁甑蒸出来的。甑糕和铁甑都冒着热气，红枣泥、红豆泥和白糯米层次分明，卖糕人手持菱形铲按层切下，平整的竹笋叶每页可裹半斤甑糕，那是排队购买者的期待。

天未亮，吃水盆羊肉的人已是熙熙攘攘。刚出炉的热烧饼，配上热气腾腾的水盆羊肉，又是一番景象。木炭火烤制的圆烧饼，外焦内韧，手掰成块，放入海碗，倒入小浅碗装的熟羊肉片，浇一碗沸腾的羊汤，再将汤逼出去，另加热汤，加油汤，或加辣椒油，一份冒着热气的水盆羊肉才到了食客面前。食客还可以随时要求添汤加饼，直吃得腹胀打嗝为止。

一碗素臊子面条8分钱，2两粮票；一碗荤臊子面条1角2分钱，2两粮票；一个手工酵面馒头5分钱，2两粮票。各个饭馆的饭厅里均张贴着“为人民服务”的条幅……

后来，西十字口的饭店西移至赤水桥的西桥头；东十字口的饭店西移至第一百货门市部的对面。再后，赤水桥西桥头的饭店整体搬迁至本县的金堆镇。

八、红色印记

古镇赤水有着古老的历史，带着农耕文明的光环，以东府商贸重镇而闻名。然而，拂去近百年来历史的尘埃，呈现给今人的，还有一叠亮眼的红色印记。

王家杂货铺 这是赤水镇上的一处小百货店铺，它的主人叫王兴贵。清末年间，王兴贵与妻袁氏在赤水镇的附近姚李村耕种有30余亩土地并经营着这个店铺，可算家道殷实。只因袁氏没有生育，后来，王兴贵过继外甥“尚德”为子。王尚德，又名王璋峰（1891.9.01－1946.8.13)，出生于离赤水镇不远的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区郭壕村。王尚德过继给舅父王兴贵后，先后在当地私塾和渭南县城象峰学堂读书。1900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因八国联军进犯北京，仓惶逃往西安，路过赤水时，年幼的王尚德被迫参加了伏首跪拜的迎送活动。他目睹了3000余辆大车贡品迤逦东去的嚣尘，看到了痛苦不堪的民生，听到了怨声载道的民愤，心底也埋藏了推翻反动统治的种子。1918年秋，王尚德考入武昌中华大学读书；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他积极投入了恽代英、林育南领导的武汉地区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1920年春，他参加了恽代英、林育南创办的以“传播新文化、新思想”为宗旨的著名进步青年社团“利群书社”。在此，王尚德接触了《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等大量马克思主义书刊，并结识了肖楚女、李求实、施洋、林育英（张浩）等进步青年；1922年7月前，他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1922年7月，王尚德等受武汉党组织及董必武同志派遣回陕西创建党、团组织，开展革命活动；8月，他在家乡同张浩如、刘建侯三人建立了陕西地区第一个社会主义青年团组织，并担任*；9月，他利用赤水镇西南的“法济寺”旧址，建立了“私立赤水初级农业职业学校”（简称“赤职”），亦是团组织的“工作根据地”；1923年冬，他与华县进步人士郑云章等密议，策动渭华两县农民举行“交农”斗争，促成了这年11月至次年1月渭华两地有10余万农民参加的“交农”运动，有力地震慑了当地的土豪劣绅及反动政府；1925年，王尚德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同年冬，建立了中共赤水特支；同年11月，他派遣张宗适、雷光显在渭南县东张村创建了陕西地区最早的农民协会－－东张村农民协会；1925年春至1926年1月，他根据党、团中央的指示，在赤水倡议、召开了六次“陕东国民会议促成大会”，对陕东国民革命运动及农民运动的壮大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927年1月，以共产党员为主体的国民党陕西省执行委员会成立，王尚德被选为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后补执委兼农民部长。不久，他被调任国民军联军驻陕总部印刷局局长。7月，白色恐怖笼罩西安，他返回家乡，在赤水、高塘一带发展、恢复农民协会，发展党团组织；1928年4月，他参与了渭南县崇凝区及华县高塘地区一些村苏维埃的创建工作。5月，他参加了渭华起义，在工农革命军军事委员会的政治部负责民运和宣传工作。7月，他随起义部队进入河南省邓县、唐河，被选为中共豫西南特委委员兼组织部长。1929年9月，被选为中共南阳中心县委委员。在豫西南他曾两次被捕入狱，遭受磨难，均由组织营救出狱；1931年春，王尚德更名王璋峰回陕工作。曾任《西北文化日报》营业部主任、西安高中事务主任等；1933年冬，由于叛徒出卖，陕西省委受到严重破坏，王尚德被迫返回家乡。为了培植革命力量，他决定扩建“赤职”。为筹措建校资金，他先后在渭南县城和赤水一带办了“秦峰木厂”、“赤水棉花运销合作社”、信用合作社、皮裘厂、砖瓦厂，修建了慈惠渠，开设了利用水力的“农丰面粉厂”。他还争取社会资助和捐赠，终于在1936年秋，将“赤职”扩建为具有一定规模的“私立赤水初级农业职业学校”（简称“赤农”）并正式开学。当年6月，王尚德还秘密加入了“西北各界抗日救国会联合会”，不久，被任命为该会的委员。12月底，中共领导下的“陕西民众运动指导委员会”成立，刚接上党的组织关系的王尚德被调入该会工作；1937年4月，根据党组织的指示，王尚德返回“赤农”工作。他效仿延安“抗大”，对学校的课程设置、教学内容、教学方式等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把“赤农”办成了陕东的“抗大”，成为陕东一面鲜红的抗日旗帜。到1938年6月，“赤农”已发展新党员40余名，建立了中共赤水特别区委。“赤农”还配合中共渭南县工委的工作，抽调大批党员学生到县义壮队、民众教育馆等处工作，为当地的抗日群众运动做出了一定贡献。1939年至1940年夏，“赤农”毕业的两级学生各60余人，其中均有40余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剩余的全部参加了革命组织“西北青年救国会”。待毕业时，其绝大多数被党组织陆续调出投入了革命。王尚德还将自己仅有的一双儿女也全部送往延安；1941年5月，由于叛徒的出卖，王尚德被胡宗南的第一师以“奸党要犯”而逮捕。敌人对他软硬兼施，酷刑逼供，他大义凛然，威武不屈。直到1945年的抗战胜利前夕，才俱保获释；回到“赤农”，王尚德为“赤农”的发展描绘了更为壮丽的蓝图。为了筹集资金，解决建材，他联络各方办了“渭华两河造林公司”，并出任总经理，发动、带领群众，自带干粮，在赤水河两岸植树数万株。他只身与伪渭南县政府教育科争斗，策动了驱逐当地集成小学反动校长刘寅岑的斗争。为了保护王尚德，中共关中地委指示他进入陕北边区，但是，他放不下“赤农”的扩建，离不开战友与学生，谢绝了组织的关怀，未能北上；1946年8月，党中央获悉王尚德的处境十分危险，即电示关中地委设法从速营救其脱险。当营救工作即将进行时，敌人抢先于8月13日清晨，派特务在“赤农”校外枪*了王尚德。

王尚德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党员，是陕西省党、团组织和农民运动的发起人之一，是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和卓越的教育家。赤水地区是王尚德烈士的故乡，是他出生和长眠之地，也是他一生中生活和战斗时间最长的地方。赤水镇的王家小杂货铺是王尚德的养父母和王尚德幼年生活过的故居之一，也当是王尚德早期从事革命工作的据点之一。1922年，王尚德在创建“赤职”时，因资金不足，动员父母亲卖掉了十多亩良田和这个店铺。

赤水街的老房子 宋朝峰摄

陕东国民会议促成大会 1925年春至1926年初，根据党、团中央的指示，共产党员王尚德在赤水倡议、召开了六次“陕东国民会议促成大会”。会议发表宣言，通电全国，拥护孙中山北上召开国民会议，反对段祺瑞召开的善后会议，欢迎于右任及国民第三军军长孙岳掌陕、督陕。特别是1926年元旦召开的“第六次陕东国民会议促成大会”，规模和影响力都比较大，参加会议的有临潼、澄县、富平、渭南、华县等地的60余个团体，有代表200余人。会议连续召开了三天，对发展各地国民会议促成会议，宣传、组织民众，发展国民党的工作、发展农民运动进行了充分的讨论，作出了一系列决议。第六次陕东国民会议促成大会是陕东革命力量的一次空前盛会，对陕东国民革命运动及农民运动的胜利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陕东人民革命斗争的一个里程碑。

工农兵学商万人大会 1927年3月，华县农民协会在华县咸林中学（时为县立高等小学）操场召开了两千余人的宣传动员大会，宣传革命军北伐的意义，动员民众起来，支持北伐战争，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卖国军阀、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土豪劣绅。动员会得到了当时驻扎在华县的国民军冯玉祥部的支持，师长吉鸿昌、政治处长宣侠父先后在大会上作了动员讲话。会后，在赤水镇召开了工农兵学商万人动员大会，吉鸿昌和宣侠父也应邀到会并讲话。

“西安事变”的东防线 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成部队联合在临潼华清池扣留了蒋介石，同时控制了西安全城，囚禁了从南京来的几十名国民党军政要员，以逼蒋抗日，史称“西安事变”。在中国共产党的指导和斡旋下，西安事变得到和平解决，成为时局转换的枢纽。它粉碎了亲日派和日本帝国主义者的阴谋，促进了中共中央的“逼蒋抗日”方针的实现。赤水镇距临潼华清池约40公里路程，是西安事变发生时，张学良的东北军与中央军军事对抗之地。当时，以赤水河为界，东岸是中央军阵地，西岸是东北军防地。1936年12月11日，陇海铁路赤水河铁桥被炸；西安事变发生后，东北军与中央军对垒战开始，相互对抗、激战中，互有伤亡。

赤水防线阻滞了中央军的西进，对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有着重要意义。

“九﹒一八”六周年纪念大会 1937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陕北洛川召开之后，共产党人王尚德在渭南、赤水一带积极活动，贯彻落实洛川会议精神。9月18日，在他的倡议下，在赤水镇的“红庙”剧场召开了“‘九﹒一八’六周年纪念大会”。参加大会的有渭华一带的20余个抗日爱国团体，参加大会的群众达万余人。王尚德在大会上发表演讲，阐述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方针政策。大会还向南京政府发电，要求释放一切爱国政治犯，开放党禁，以利全民抗战总动员。

李洽钊诊疗所 位于赤水镇的“李洽钊诊疗所”，是中共三涨村地下党支部同上级的联络站。三涨村是赤水镇北的一个村庄，它附近有重要的渭河渡口。该村当时有党员9人，*张自强、韩肇汉。

赤水文化书店 该书店于1946年10月创办，由张杰、王岗出资，张杰出任经理。书店为两间门面街房，位于赤水镇原火神庙西邻路北。该书店主要销售中学课本和文具，兼售部分国民党的报纸。同时，秘密地发行、传播进步书刊。后来，它成为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青年的秘密联系据点。

参考资料：

1、《陕西革命的先驱者之一－－王尚德》中共渭南市委党史办公室著，《华岳苍苍颂国魂》（《陕东英烈》第一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8月第1版，第1－39页；

2、《赤水镇古今记事》蒋文正、史永奇搜集整理，《千年古镇 多彩赤水》（刘亦农主编），西北大学出版社，2017年元月第1版，第4－12页。

3、《吉鸿昌在咸中操场的讲话》高醒夫著，（《华州文史荟萃》2019.5.11）

原文来源：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杜望成

整理编辑：华州文史荟萃